吳凜跟吳建恒長得非常像,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小小年紀就已經很好看了,濃眉大眼的,性子也乖,懂事、講理,成績優秀。
倘若換成是別家的孩子,怕是會被全家人一起寵上天。
而他身為吳萍的孩子,收到的全是謾罵、指責,仔細一回想,他甚至沒能擁有過
一句“寶貝你真棒”的鼓勵。
正是因為長得像,吳萍一看見吳凜,就會想起自己那不顧家的丈夫。她有多麼想念吳建恒,就有多麼厭惡吳凜。
有許多次,吳萍對著緊閉的家門哭到筋疲力盡,門鎖一響,她的眼中燃起希望,走進來的卻是背著小書包的吳凜。
前一秒還癱軟在地上的婦人,眼神一厲,驟然暴起,撿起地上的拖鞋就向著吳凜打過去。
她一下一下地抽打,全然忘記了眼前的孩子是她的親骨肉,眼睛赤紅,口中還在罵著:
“該死的掃把星,你回來幹什麼!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們好好的家怎麼會變成這樣!……”
吳萍經常脫口而出這樣帶著尖刺的話,卻忽略了最重要的兩點——
不是吳凜自願來到這個世界,而是他們強硬地生下了他。
吳建恒不回家,隻是因為他在外麵有女人,對吳萍感到厭煩,並不是吳凜的錯。
……
小吳凜最開始挨疼了,忍不住掉眼淚,委屈地詢問自己做錯了什麼,他一定會改,得到的卻隻有吳萍的冷哼,以及越發沉重的鞭打。
漸漸地,他不再哭泣,也不再發問了,眼神變得冰冷,明白一個道理。
他的母親是個瘋子,他的父親也不是個好東西,他一出生就仿佛降落在了“廢品廠”,他沒有選擇的資格。
之後的日子裏,吳凜更加用心地對待學業。
他年紀小,對付不了發瘋的吳萍,幹脆用躲的,寧願蹲在不通風的樓梯口寫題,也不願提前踏進家門。
那間簡陋的舊屋,一度成為了吳凜的夢魘,半夜嚇醒的噩夢之源。
不是沒想過從五樓一躍而下,一了百了,可轉念一想,吳凜不甘心。
他的確改變不了自己的出身,但有機會去扭轉未來——唯一的想法就是:站起來,逃出去。
……
或許是因為親身經曆過言語的攻擊,除非生氣到難以忍耐的程度,吳凜很少會說髒話。
麵對突然咳嗽、驚醒過來的吳建恒,吳凜甚至還有閑心笑出來。
看著眼前奄奄一息
的生身父親,他心裏竟然不受控製地萌生出一絲快意。
當兒時的吳凜,被親生母親揍得傷痕累累時,這位所謂的父親不僅冷眼旁觀,還火上澆油。
吳萍當著吳建恒的麵揍兒子,是為了讓吳建恒感到心疼,願意回到家裏。
而吳建恒的回應是:“太輕了吧?”
哪怕痛到極致,吳凜也不會流淚了,隻是用那雙黑亮的眼睛,一一記住他們的全部表情。
作為矛盾根源的吳建恒從沒救過他,哪怕一次。
老天爺果然是公平的。
“爸,你疼嗎?”
吳凜語氣平淡地問。
吳建恒張了張嘴,正想說話,卻被口水嗆住,捂住嘴開始一陣猛咳。
傳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在病房裏回蕩。
“你從未給予過父愛給我,我也沒道理上趕著孝敬你。”
吳凜板著臉,從兜裏拿出一張寫了一大段字的白紙,“我隻問你,你想治病嗎?”
吳建恒皺著眉想罵他,罵他不是人,罵他白眼狼,罵他不知感恩,罵他不盡孝道……
然而他提不起半點的力氣。
“是啊——我就是‘有爹娘生,沒爹娘養’,怎麼了?我這例子傳出去,讓大家評評理,看看是罵你,還是罵我。”
吳凜一眼就看出了吳建恒想罵的話,眼神平靜,鎮定自若地回應道。
他心口發堵,不想再浪費時間。
吳凜從床頭櫃上拿過一根黑色水筆,貼心地打開筆蓋,塞進吳建恒的手裏。
“親屬關係斷絕書,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爸,你不至於瞎了眼睛、看不見吧?
“那我幫你總結一下——吳建恒,你隻有兩個選擇,要麼簽,要麼死。”
這話其實是在詐吳建恒。
吳凜光明磊落地活了二十四年,隻想“卑鄙”這一次,用話術來逼著吳建恒簽名。
他真的累了。
說實話,就算不簽字,吳凜也不至於冷血到一分錢不出,他依然會出錢讓吳建恒治病。
可問題是……
吳建恒不一定會相信他,吳萍更是覺得他連
結婚、生孩子都不願意,明顯是居心叵測,不懷好意。
相比每個月一次、說不定哪天就會停止的轉賬,他們更想一下子拿到一筆巨款。
兒子是什麼?
於這對無良父母而言,不過是出氣筒與儲錢罐罷了。
‘要麼簽,要麼死。’
吳建恒果然被嚇到了,以為吳凜打算一毛不拔,間接害死親爹。
哆嗦著手簽下自己的名字,吳建恒丟開紙筆,抬起一根手指,指著吳凜,不斷地抽搐著。
他的目光裏帶著恨意,口中隻能發出無力的氣音:“嗬,嗬——”
實際想表達的意思卻很清楚了——該死的不孝子!老子真是白養你這麼多年!
“……”
果不其然,信任值為零。
吳凜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那張紙,而後站起身,冷冷地俯視著吳建恒,眼中最後一抹光芒熄滅了。
他彎了下唇角,像是真心實意地開了口:“爸,我祝你這輩子平安順遂,無病無災。”
不平安,不順遂,有病,有災。
而吳建恒能做的,就是眼睜睜地看著兒子轉身離去,消失在自己的視野範圍裏。
……
病房門再一次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