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雄性動物都沸騰了,宿舍裏的男生怪叫著點燃床單,扔出窗口。
一群男生大呼小叫,衝到六棟女生宿舍樓下。
我在對麵七棟二樓,看到他們簇擁的人是袁鑫。
袁鑫對著六棟樓上的陽台,興奮地喊:“霞兒,中國隊出線啦!”
一群男人齊聲狂吼:“出線啦!”
袁鑫喊:“請做我的女朋友吧!”
一群男人齊聲狂吼:“請做他的女朋友吧!”
望著下方那一場幸福,我的腦海浮現出慧子的笑臉,她穿著格子襯衣,馬尾辮保持至今,不知道她這時候在哪裏。
2002年底,非典出現,蔓延到2003年3月。我在電視台打工,被輔導員勒令回校。4月更加嚴重,新聞反複辟謠。學校禁止外出,不允許和校外人員有任何接觸。
我在宿舍百無聊賴地打星際,接到電話,是慧子。
她說:“一起吃晚飯吧。”
我說:“出不去。”
她說:“沒關係,我在你們學校。”
我好奇地跟她碰麵,她笑嘻嘻地說:“實習期在你們學校租了個研究生公寓。”
我說:“你們學校怎麼放你出來的呢?”
她笑嘻嘻地說:“沒關係,封鎖前我就租好了。輔導員打電話找我,我騙她在外地實習,她讓我待著別亂跑。”
去食堂吃飯,我突然說:“袁鑫有女朋友了。”
她有些慌亂,不敢看我,亂岔話題。
我保持沉默,她終於抬頭,說:“我想和他離得近一些,哪怕從來沒碰到過,但隻要跟他一個校園,我就很開心。”
一個女孩子,男生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她卻花了一年又一年,拚盡全力想靠近他。無法和他說話,她的一切努力,隻是跑到終點,去望一望對麵的海岸。
就如同她高中做的數學試卷,寫滿公式,可是永遠不能得分。
上帝來勸末等生退學,末等生執拗地繼續答題,沒有成績也無所謂,隻是別讓我離開教室。
看著她紅著臉,慌張地扒拉著米粒,我的眼淚差點兒掉進飯碗。靠。
2004年,慧子跑到酒吧,電視正直播著首屆超女的決賽。
我們喝得酩酊大醉,慧子舉起杯子,對著窗外喊:“祝你幸福!”
那天,袁鑫結婚。
我看著她笑盈盈的臉倒映在窗玻璃上,心想,末等生終於被開除了。
2005年,慧子跑到酒吧,趴在桌上哭泣,大家不明所以。
她擦擦眼淚:“他一定很難過。”
傳聞,袁鑫離婚了。
那天後,沒見過慧子。打電話給她,她說自己辭職了,在四川找事兒幹。
2006年,一群人走進酒吧。看見當頭的兩個人,管春手裏的杯子“哐當”掉在地上。朋友們目瞪口呆,慧子不好意思地說:“介紹一下,我男朋友袁鑫,我們剛從四川回南京。”
我的頭“嗡”的一聲,沒說的,估計袁鑫離婚後去四川,然後對他消息靈通的慧子,也跟著去了四川。
坐下來攀談,果然,袁鑫去年跟著親戚,在成都投資了一家連鎖火鍋店,現在他打算開到南京來。
袁鑫跟搞金融的同伴聊天,說的我們聽不太懂,唯一能聽懂的是錢的數目。同伴對袁鑫擺擺手,說:“入五百萬,用一個杠杆,一比六,然後再用一個杠杆,也是一比六,差不多兩個億出來。”
袁鑫點點頭說:“差不多兩個億。”
管春震驚地說:“兩……兩個億?”
我震驚地說:“兩……兩個億?”
韓牛震驚地說:“比我的精子還多?”
慧子也聽不懂,隻是殷勤地倒酒,給袁鑫每個朋友倒酒。她聚精會神,隻要看到酒杯淺了一點兒,就立刻滿上。
他們雖然聊的是兩個億,結賬的時候幾個男人假裝沒看見,慧子搶著把單埋了。
2007年。慧子和袁鑫去領結婚證。到了民政局辦手續,工作人員要身份證和戶口本。
慧子一愣:“戶口本?”
工作人員斜她一眼。袁鑫說:“我回去拿。”
袁鑫走了後,慧子在大廳等。
她從早上九點等到下午五點。民政局中午休息的時候,有個好心的工作人員給她倒了杯水。
慧子想,袁鑫結過一次婚,他怎麼會不知道要帶戶口本呢?
所以,袁鑫一定是知道的。
也許這是一次最後的拖延。很多人都喜歡這樣,拖延到無法拖延才離開,留下無法收拾的爛攤子,隻要自己不流淚,就不管別人會流多少淚。
慧子站不起來,全身抖個不停。她打電話給我,還沒說完,我和管春立刻打車衝了過去。
慧子回家後,看到袁鑫的東西都已經搬走,桌上放著存折,袁鑫給她留下十萬塊。還有一張字條:其實我們不合適,保重。
大家相對沉默無語,慧子緩緩站起身,一言不發就往外走。
慧子伸出手,管春把車鑰匙放她手心。她開著車,我們緊跟在後,開向一家火鍋店。
火鍋店生意很好,門外板凳坐著等位的人。
店裏熱鬧萬分,服務員東奔西跑,男女老少涮得麵紅耳赤。慧子大聲喊:“袁鑫!”她的聲音立刻被淹沒在喧嘩裏。
慧子隨手拿起一杯啤酒,重重砸碎在地上。然後又拿起一杯,再次重重砸碎在地上。
全場安靜下來。
慧子看見了袁鑫,她筆直地走到他麵前,說:“連再見也不說?”
袁鑫有點兒驚慌,環顧滿堂安靜的客人,說:“我們不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