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末等生(3 / 3)

慧子定定看著他,說:“我隻想告訴你,我們不是2005年在成都偶然碰到的。我從1997年開始喜歡你,一直到今天下午五點,我都愛你,比全世界其他人加起來更加愛你。”

她認真地看著袁鑫,說:“我很喜歡這一年,是我最幸福的一年,可你並不喜歡我,希望這一年對你沒有太多的困擾。不能做你的太太,真可惜。那,再見。”

袁鑫呆呆地說:“再見。”

慧子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說:“再見。 ”

慧子把自己關在租的小小公寓裏,過了生命中最孤單的聖誕節,最孤單的元旦。我們努力去陪伴她,但她永遠不會開門。

新年遇到罕見暴雪,春運陷入停滯。我打電話給慧子,她依舊關機。

2008年就此到來。

隔了整整大半年,4月1日愚人節,朋友們全部接到慧子的電話,要到她那兒聚會。

大家蜂擁而至,衝進慧子租的小公寓。

她的臉浮腫,肚子巨大,一群人大驚失色,麵麵相覷。

毛毛激動地喊:“慧子你懷孕啦,要生寶寶啦,孩兒他爸呢?”

毛毛突然發現我們臉色鐵青,她眨巴眨巴眼睛,“哇”的一聲號啕大哭,抓住慧子的手,喊:“為什麼會這樣?”

慧子摸摸毛毛的腦袋:“分手的時候就已經三個月了。站著幹嗎,坐沙發。”

我們擠在沙發上,慧子清清嗓門說:“下個月孩子就要生了,用的東西你們都給點兒主意。”

她指揮管春打開一個大塑料袋,裏邊全是紙尿褲,皺著眉頭說:“到底哪種適合寶寶的皮膚呢?這樣,你們每人穿一種,有不舒服的堅決不能用。”

我捧著一包,顫抖著問:“那我們要穿多久?”

慧子一愣,拍拍我手上的紙尿褲,我低頭一看,包裝袋上寫著:美好新生一百天。

我差點兒哭出來:“要穿一百天?”

慧子說:“呸,寶寶穿一百天!你們穿一天,明天交份報告給我,詳細說說皮膚的感受,最好不少於一百字。”

我們聊了很久,慧子有條不紊地安排著需要我們幫忙的事情,我們忙不迭地點頭。

可是,毛毛一直在哭。

慧子微笑:“不敢見你們,因為我要堅持生下來。”

我說:“生不生是你自己的事情。養不養是我們的事情。”

慧子搖頭:“養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離開的時候,毛毛走到門口回頭,看著安靜站立的慧子,抽泣著說:“慧子,你怎麼過來的?慧子你告訴我,你怎麼過來的?”

管春快步離開,衝進地下車庫,猛地立住,狂喊一聲:“袁鑫我×你大爺!”

他的喊聲回蕩在車庫,我眼淚也衝出眼眶。

第二天。

管春交的:好爽好爽(好爽重複五十次)。

我交的:好爽,就是上廁所不小心撕破,卡住拉鏈。第二次上廁所,拉鏈拉不開,我喝多了就尿在褲子裏了。幸好穿了紙尿褲。唉,特別悲傷的一次因果。

韓牛交的:那薄弱的紙張,觸摸我粗糙的肌膚,柔滑如同空氣。我撫摸過無數的女人,第一次被紙尿褲撫摸,心靈每分鍾都在戰栗,感受到新生,感受到美好,感受到屁股的靈魂。

慧子順產,一大群朋友坐立不安地守候。看到小朋友的時候,所有人都哭得不能自已,隻有精疲力竭的慧子依然微笑著。

毛毛陪著慧子坐月子。每次我們帶著東西去她家,總能看到兩個女人對著小寶寶傻笑,韓牛熟練地給寶寶換紙尿褲。

嗯,對,是韓牛,不是我們不積極,而是他不允許我們分享這快樂。

2009年,韓牛群發短信:誰能找到買學區房的門路?

我回:不結婚先買房,寫誰的名字?

韓牛:靠,大老爺們兒結不結婚都要寫女人的名字。

2012年的巧克力鎮,高中同學王慧坐在我對麵。東南亞的天氣熱烈而自由,黃昏像燃著金色的比薩。

慧子不是短發,不是馬尾辮,是大波浪。

王慧給我看一段韓牛剛發來的視頻。

韓牛和一個五歲的小朋友,對著鏡頭在吵架。

韓牛說:“兒子,我好窮啊。”

小朋友說:“窮會死嗎?”

韓牛說:“會啊,窮死的,我連遺產都沒有,隻留下半本小說。”

小朋友說:“那我幫你寫。”

韓牛說:“不行,這本小說叫《躲債》,你不會寫。”

小朋友“哇”地哭了,一邊哭一邊說:“爸爸不要怕,我幫你寫《還債》……”

王慧樂不可支。

記憶裏的她,曾經問:“我留馬尾辮,會好看嗎?”

現在她卷著大波浪,曼穀近郊的黃昏做她的背景,深藍跟隨一片燦爛,像燃著花火的油脂,浸在溫暖的水麵。

對這個世界絕望是輕而易舉的,對這個世界摯愛是舉步維艱的。

你要學會前進,人群川流不息,在身邊像晃動的電影膠片,你懷揣自己的顏色,往一心要到的地方。

回頭可以看見放風箏的小孩子,他們有的在廣場奔跑歡呼,有的在角落暗自神傷,越是遙遠身影越是暗淡,他們要想的已經跟你不一樣了。

收音機放的歌曲已經換了一首。

聽完這首歌,你換了街道,你換了夜晚,你換了城市,你換了路標。你跌跌撞撞,做摯愛這個世界的人。

馬尾辮還是大波浪,好不好看,不是由自己決定的嗎?

對的,所以,慧子,你不是末等生,你是一等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