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出現的仿佛飛機的光閃,一下子使我們想起戰爭,但那隻是一瞬之間。再說總的來看我們都歡天喜地,心裏美滋滋的。天氣好得萬裏無雲,風也沒有,山裏一片寂靜,能聽到的隻有鳥叫。在那裏麵行走起來,覺得戰爭什麼的就好像發生在別處遙遠的國家,跟我們兩不相幹。我們一起唱著歌走在山路上,不時學一聲鳥叫。除去戰爭仍在繼續這點,可以說是個十全十美的清晨。
——目睹類似飛機的東西之後,全體人員很快就進山了,對吧?
是的。進山距看見飛機不到五分鍾,我想。中途我們離開登山路,進入山坡樹林裏踩出的小道。惟獨這裏坡比較陡。爬了十來分鍾,來到一片林中開闊地。地方相當不小,像桌麵一樣平平整整。踏進森林之後,四下鴉雀無聲,陽光遮沒了,空氣變得涼森森的,而單單這裏是頭頂也光朗朗的,小廣場似的。我們班每次爬“木碗山”,差不多都到那裏。因為那裏——不知為什麼——能讓我們生出平和友愛的心情。
到“廣場”後,我們歇口氣,放下東西,然後分成三至四人的小組,開始采蘑菇。我定下的紀律是:不得走去互相看不到身影的地方。我把大家集中起來,再三強調這條紀律。雖說地方熟悉,但畢竟深山密林之中,一旦在裏頭迷路,也是很麻煩的事。但到底是一夥孩子,采蘑菇采入迷了,不知不覺就會把紀律忘去腦後。所以我總是一邊自己采蘑菇,一邊用眼睛數點孩子們的腦袋。
孩子們開始倒在地上,大約是在以“廣場”為中心采蘑菇之後的十分鍾。
最初看到三個孩子一起倒地之時,我首先懷疑是吃了毒菇。這一帶有許多很毒很毒的蘑菇,吃了足以致死。本地孩子雖然能夠分辨,但還是會有似是而非的混進來。因此在拿回學校請專家鑒別之前,無論什麼絕對不可入口——這點我固然一再叮囑過,但孩子們未必全都聽話。
我慌忙跑過去抱起倒地的孩子。孩子們的身體軟成一團,活像被陽光曬軟的橡膠。力氣完全排空,像抱一個空殼似的。但呼吸十分均勻。用指頭按在手腕,脈搏也基本正常。也不發燒。表情也平和,看不出痛苦的樣子。不像是給蜂蟄了或被蛇咬了。單單是沒有知覺。
最奇妙的是眼睛。那種癱瘓狀態很接近昏睡的人,卻不閉眼睛。眼睛極普通地睜著,像在注視什麼,還不時眨一下。所以,並非睡了過去。況且眸子愛緩緩轉動,簡直就像從這一端到那一端瀏覽遠方景物那樣靜靜地左右移動。眸子有知覺存在,然而實際上那眼睛又什麼都沒看。至少不是看眼前的東西。我用手在眼前晃了晃,眸子也沒出現像樣的反應。
我依序抱起三個孩子,三個孩子的狀態一模一樣。沒有知覺,同樣睜著眼睛,緩緩地左右轉動眸子。情形絕不正常。
——最初倒地的孩子是怎樣的結構呢?
三個全是女孩兒。很要好的三個人。我大聲呼喚三個孩子的名字,一個個拍她們的臉頰,拍得相當用力。然而沒有反應,什麼都感覺不出。我手心感到的似乎是某種硬硬的虛空。感覺極為奇異。
我想打發誰跑回學校。我一個人的力量不可能把三個人事不省的孩子背回學校。於是我尋找腿腳最快的男孩兒。不料我站起身四下一看,發覺別的孩子也統統躺倒在地,十六個孩子一個不剩地倒地昏迷不醒。沒倒地的、站著保有知覺的,惟獨我自己。簡直……戰場一般。
——那時沒覺出現場有什麼異常?例如氣味、聲音、光。
(沉思片刻)沒有。前麵已說了,周圍非常安靜,平和得很。聲也好光也好氣味也好,都沒有疑點。隻是我班上的孩子們無一例外地倒在那裏。當時我覺得這世界上僅僅剩我一人,孤孤單單,比什麼都孤單。感覺上隻想不思不想地直接消失在虛空中。
但作為帶隊教師我當然負有責任。我馬上振作起來,連滾帶爬地跑下山坡,跑去學校求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