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點,一位相貌端莊的中年女性從樓梯下來,背挺得筆直,走路姿勢優雅。身穿棱角分明的藏青色西裝裙,腳上是黑色高跟鞋。頭發束在腦後,坦露的脖頸上戴一條纖細的銀項鏈。非常洗煉,別無贅物,盡顯品位。
“你們好!我叫佐伯,是這座圖書館的館長。”說著,她嫻靜地一笑。“說是館長,其實這裏隻有我和大島兩人。”
“我叫星野。”
“中田我來自中野區。”中田雙手攥著登山帽說。
“歡迎遠道而來。”佐伯說。
星野心裏一驚,但佐伯似乎毫不介意,中田當然也無動於衷。
“那是,中田我跨過一座很大很大的橋。”
“好氣派的建築物啊!”星野從旁邊插嘴道,因為提起橋來中田又會絮叨個沒完。
“啊,這座建築物原本是明治初期作為甲村家書庫兼客房建造的,眾多文人墨客來這裏訪問留宿。現在是高鬆市寶貴的文化遺產。”
“文人墨客?”中田問。
佐伯微微一笑:“從事文藝活動的人——鑽研書法、吟詩作賦、創作小說的那些人。各地資產家往日都向這些藝術家提供資助。和現在不同,那時藝術是不應用來謀生。甲村家在當地也是長年致力於文化保護的資產家之一,這座圖書館就是為了將那段曆史留給後世而開設和運營的。”
“資產家的事中田我了解。”中田開口了,“當資產家需要時間。”
佐伯仍麵帶微笑點頭道:“是啊,當資產家是需要時間,錢攢得再多也不能買來時間。那麼,請先上二樓參觀。”
他們依序轉了二樓的房間。佐伯一如往常介紹房間裏住過的文人,指點著他們留下的書法和詩文作品。佐伯現在作為辦公室使用的書房寫字台上依舊放著佐伯的自來水筆。參觀過程中,中田興味盎然地一一細看那裏的一切,解說似乎未能傳入他的耳朵。對佐伯的解說做出反應是星野的任務,他一邊隨聲附和一邊心驚膽戰地用眼角瞄著中田,生怕他弄出什麼莫名其妙的名堂。好在中田隻是細看那裏各種各樣的東西,佐伯也好像幾乎沒介意中田幹什麼,有條不紊地麵帶微笑地領著參觀。星野感歎:好一個指揮若定的人!
參觀二十分鍾左右結束了,兩人向佐伯道謝。帶領參觀的時間裏,佐伯臉上一次也沒失去微笑,但看著她的星野覺得很多事情一點點費解起來。此人笑吟吟地看著我們,同時又什麼也沒看。就是說,在看我們的同時又看別的東西,一邊解說一邊在腦袋裏想其他事情。她彬彬有禮,和靄熱情,無可挑剔,每問必答,答得親切而簡潔,然而她的心似乎不在那裏。當然不是說她敷衍了事,在某些部分她是樂於忠實履行這種實際性職責的,隻是心未投入而已。
兩人返回閱覽室,在沙發上個自悶頭翻動書頁。星野邊翻邊半想不想地想佐伯。那位美麗的女性有某種不可思議之處,而那種不可思議又很難準確地置換成語言。於是星野不再想,回到書中。
時值三點,中田突如其來地立起,這作為中田的動作是帶有極少見的力度的。他手裏緊緊攥著登山帽。
“喂,老伯,你去哪裏?”星野低聲問。
然而中田並不回答,他雙唇緊緊閉成一條直線,步履匆匆地朝門口那邊走去,東西扔在腳前的地板上也不管。星野也合上書站起來。情形總好像不對頭。
“老伯,等一下,等等。”得知中田不會等,星野趕緊追去。其他人抬起頭看他們。
中田在門前往左拐,毫不猶豫地登上樓梯。樓梯入口立著一塊寫有“無關人員謝絕入內”的牌子,但中田不予理睬——或者莫如說他本來就不認字。鞋底磨歪的網球鞋踩得樓板吱吱作響。
“對不起,”大島從借閱台裏探出身朝中田的後背招呼,“現在不能進那裏。”
但聲音似乎未能傳入中田耳朵。星野尾隨著追上樓梯:“老伯,那邊不成,不能上去!”
大島也離開借閱台,跟在星野身後登上樓梯。
中田毫不躊躇地穿過走廊,走進書房。書房門一如往常地開著,佐伯正背對著窗伏案看書,聽得腳步聲,她抬起臉注視中田。他來到寫字台前站定,從正麵俯看著佐伯的臉。中田一聲不響,佐伯一言不發。星野很快趕來,大島也隨之出現。
“老伯,”星野從後麵把手搭在中田肩上,“這裏不能隨便進,這是規定。回原來地方吧!”
“中田我有事要說。”中田對佐伯說道。
“什麼事呢?”佐伯以溫和的語聲問。
“關於石頭的事,關於入口石。”
佐伯無言地注視了一會兒中田的臉,眼裏浮現出極為中立性的光,之後眨了幾下,靜靜合上正在看的書,雙手整齊地置於台麵,再次抬頭看中田。看上去她難以作出決定,但還是輕輕點了下頭。她看星野,又看大島。
“把我們兩個單獨留下好麼?”她對大島說,“我在這裏跟這位說話,請把門帶上。”
大島猶豫片刻,但歸究還是點頭答應了。他輕輕拉一下星野的臂肘,退到走廊,帶上書房的門。
“不要緊嗎?”星野問。
“佐伯是有判斷力的人。”大島領著星野下樓說,“她說行就行的。對她不必擔心。去下麵喝咖啡好了,星野。”
“說起中田來,光擔心是沒有用的。一塌糊塗!”星野搖頭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