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鬼(3 / 3)

我問道:“那古桑園是什麼地方,為什麼不能去?”

老支書看著蒼茫的黃河水,沒說話,最後隻說了句:“那裏有啥子,你就莫管咧,隻要記住莫去就行了。”

會計領我們去了窯洞,那窯洞很久沒住過人了,一打開門,灰塵飛揚,嗆得我們直咳嗽。他幫我們打掃了一下,又抱了好多麥秸稈鋪在床鋪上,給我們介紹著這裏的環境。

他說,這個村子叫上河村,一共有一百三十七戶人家,祖祖輩輩靠在黃河上打魚為生。村子建在黃河峽穀的河灘上,黃河發水災的時候,有時候甚至會淹掉整個村子。

村口那個大碾盤你們都看見了吧,它有上千斤,從唐朝時就臥在這裏了。有一年黃河發大水,那個上千斤重的石碾子被水衝走了,隻剩下一個碾盤。後來有人去山上砍柴,才發現石碾子竟被衝到了十幾裏外的山溝溝裏,幾十個壯勞力,費了牛勁,也沒把石碾子給抬回來。

天漸漸黑了。

我躺在幹草鋪上,周圍傳來幹草和河水的氣味,遠處黃河水嘩嘩響著,我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老支書聽到我問他前一批知青的事情,明顯一愣,不像是我問的問題錯了,卻像是不明白我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可是剛才朱顏也問過孫傻子這個問題,大家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為什麼我問就不對了呢?朱顏給老支書做的那個的手勢又是什麼意思?我覺得事情肯定在哪個環節上出了問題,卻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裏。

這種感覺怎麼形容呢?就像是你突然闖入了一個和你毫無交集的圈子,因為不懂圈子特定的規矩,被排斥在圈子外,有一種無可奈何的失落感。

金子寒卻像早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很快整理好了床鋪,躺在了上麵。我這時想起一件事情,坐起身來問金子寒:“你在船上寫的字是什麼意思?”金子寒一臉疑惑:“什麼字?”我說:“就是咱們來的時候,你在船上寫的‘有鬼’那兩個字呀!”金子寒搖搖頭。我說:“那奇怪了,要不是你寫的,難道是鬼寫的?”我看著金子寒,他翻了個身,睡覺了。我怎麼也睡不著,一直熬到半夜,就聽見有人在河灘上唱歌。那歌詞斷斷續續,依稀能聽到:“月亮圓了,黃河響了,黃河大王要上岸了……”窗外月光如水,透過窗欞斜斜鋪進來,月光照在金子寒臉上,我看了看,他的眼睛仍然睜著。我嚇了一跳,他還沒睡嗎?我直起身子仔細看了看他,他神態安詳,呼吸平穩,就像在熟睡中一樣。我跳下床,用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眼珠一動不動,確實是睡熟了。我暗暗稱奇,小時候讀《三國演義》,書上說猛將張飛就是睜著眼睡覺,我一直以為這是傳說,沒想到世界上還真有這樣的人。這個金子寒,我覺得他越來越神秘了。一陣蒼涼的歌聲從河灘上傳來,歌聲如訴如泣。我默默聽著,後來在那神秘肅穆的歌聲中,漸漸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一陣陣鳥叫聲吵醒了。出門走走,黃河邊的空氣很好,黃河水緩緩流淌著,完全沒有昨天古怪神秘的感覺。我閑著沒事,順著河灘慢慢散步,一路走到昨天看到老村長的那處河灘。我想起昨天在霧氣中看到的那個巨大黑影,也走過去看看,才發現在河灘邊,竟修建了一個巨大的碼頭。

這個隱藏在大水群山中的小漁村,恐怕一年到頭也沒幾個人過來,又不跑大船,怎麼會修建一個那麼大的碼頭?

我有些疑惑,隨手撿了幾塊石頭丟在水中,石頭咕嘟咕嘟往地下掉,好一會才冒出來一竄竄氣泡。這段河水怕會有幾十米深,沒想到這看似很淺的黃河灘,下麵竟然還是個深潭。

我越來越覺得奇怪,俯下身仔細查這個碼頭,碼頭是用巨大的花崗岩砌成的,又大又厚,一直延伸到河麵。我伸手摸了摸,岩石很光滑,應該很有些年頭了,這些棱角分明的花崗岩,都被水磨的圓圓滑滑的。

我看了看手掌,不對,那滑溜溜的並不是石頭,而是石頭上覆蓋的一層透明黏液,黏液很像魚身上的那層黏液,有一股強烈的臭魚爛蝦的臭氣,和昨晚在霧氣中聞到的氣味一樣。

我暗暗吃驚,這碼頭的巨大石頭上怎麼會有那麼多黏液?難道說水下隱藏著某種巨大的水生物,是不是在大石頭上蹭癢?

我又想起濃霧中那個巨大的黑影,難道說這裏真隱藏著一個巨大的水怪,這個黃河深潭就是它的巢穴?

想想也不可能,先不說世界上是否存在這樣巨大的水怪,就算它真的存在,那昨晚上老支書又在這裏端著盆做什麼?難不成他是在喂這個水怪?這個水怪要是真有那麼大,怕一口就把他給生吞啦!

正想著,突然有人在我肩頭上拍了一把。

我當時正在高度緊張的思考中,被他一拍,嚇得幾乎要跳起來,差點跌進水裏。

我氣得要死,回過頭去,剛想狠狠罵這個不長眼的一頓,卻發現站在我麵前的是孫傻子。

他站得離我很急,直勾勾看著我,鼻子都要貼到我的臉上了,看得我心裏直發毛,直往後退,一直退在了碼頭沿上。

他娘的孫傻子是不是瘋了,他該不會想把我推到水裏淹死吧?

我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他娘要幹嗎?”

孫傻子朝我傻笑了一會,突然不笑了,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把我驚住了。

他說:“我在古桑園見過你。”

我吃驚地看著孫傻子,等著他繼續說,他卻繼續傻笑著,徑直朝外走去,叫都叫不住。

我覺得不對勁,忙拉住他,說:“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孫傻子隻是對著我傻笑,一句話也不說。我越來越迷惑了,孫傻子怎麼可能見過我?

古桑園,古桑園又在哪裏?

老支書當時說不讓我們去古桑園,說的就是這個古桑園嗎?

我也搞不懂了,這個孫傻子,他到底是真傻還是在裝傻?我一把拉住他,卻發現他手上捏著一個綠色的軍帽。

我一下子愣住了。

在當時,革命氣氛濃烈,吃飯穿衣都能和政治扯上關係。那個年代物資奇缺,服裝一定要買耐磨耐贓的,全中國基本上就是藍、灰、綠三種色彩。穿西裝是資產階級,穿旗袍被是封建餘孽,中蘇交惡後,宋圓圓穿的那種帶有蘇聯色彩列寧裝也不能穿了,修正主義。

那時候,最時髦的衣服就是軍裝,草綠色軍服軍帽、寬皮帶、毛澤東像章、紅色語錄本、草綠色帆布挎包。要是相親時能置辦整齊這套裝備,準備姑娘到時候沒話說,乖乖同意!嘿!

我當時愣住的原因就是:孫傻子手裏的軍帽是誰的?

上河村本地人,包括老支書,穿的都是土布衣服,朱顏和粟粒穿的是女工裝,宋圓圓穿的是列寧裝,隻有我和金子寒穿著軍裝,也戴著軍帽。

我摸了摸頭,軍帽還在,那這個帽子肯定就是金子寒的了。

金子寒的帽子,怎麼能到了孫傻子手裏?

我劈手奪過孫傻子手中的軍帽,上麵有一灘血跡,我的頭嗡一下響了,金子寒會不會出什麼事了?

我一下急了:“這軍帽從哪來的?”

孫傻子嚇著了,縮著脖子往黃河下遊一指,說:“河裏……河……漂……漂過來的!”

我要往下遊跑,孫傻子卻一下扯住我,死活不讓我過去,說:“那裏去不得,那裏是古桑園!”我怒道:“什麼古桑園不古桑園的,老子根本不怕!”

孫傻子看著我,眼神中有些恐慌,說我最好老老實實的,說那個小白臉因為不聽話,被老支書送古桑園去了。以前也有知青不聽話,被老支書送過去,從此就沒再回來。我聽他這樣一說,血液都沸騰起來,當時就要去老支書討個說法。

孫傻子見怎麼也攔不住我,就自己偷偷溜走了。我一腳踢開村委會大門,老支書坐在椅子上,端著旱煙袋,正對著窗外的黃河發呆。“娃子,咋啦?”他問我。“狗屁咋啦?!”我一腳踢翻板凳,指著他的鼻子吼道,“說,你把金子寒他們弄哪兒去啦?”村支書不緊不慢地在桌子上磕著旱煙袋,問:“你們幾個娃娃去哪兒了,俺哪能知道?”我更加生氣,緊緊逼問著:“在我們前麵來的幾個知青是不是被你給關進古桑園裏?”老支書臉色變了,一下子站了起來,問:“是孫傻子給你說的?”“你別管誰說的,我問你到底是還是不是?”我因為過分激動聲音都跑調了。老支書看著我的眼睛,說:“不是。”我厲聲問:“那我們的人現在在哪?為什麼我一個都找不到?”老支書也厲聲反問:“為什麼你還在這兒?要關我為什麼不把你也一起關起來?”我一下愣了,沒想到這個老支書發起火來這麼逼人。老支書收回眼神,努力平息了一下自己,說:“我真不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學生娃別惹事了,你要在村裏找不到,他們就可能走了,你也趕緊走吧。”我說:“他們走哪兒了?我們一起來,不見到他們我是不會走的。”這回輪到老支書不說話了。我繼續說:“今天無論如何,你必須把他們給我交出來,我們來一起來,走也一起走,他們不會拋下我,我也不會就這樣一個人走。你要不說,我就自己去古桑園找,找到了再找你算帳!”我轉身就要走,卻被老支書一把拉住了。老支書說:“你個學生娃,咋個就不聽勸呢?那個古桑園,真不能去!”我梗著脖子說:“怎麼不能去了?你是不是怕被我揭穿了?!”老支書猶豫著,終於下定決心,過去將門窗關嚴了,壓低聲音說:“學生娃,你們其他幾個學生娃真的走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沒叫上你,不是老漢我攆你們走,這古桑園實在是去不得!那是我們上河村的忌諱,死了好多人啦,真是去不得呀!”老支書壓低聲音,給我講了一段古桑園的往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