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知道,好多背地裏叫我“鐵嘴張”,隻認製度不認人,其實哪,大家不知道,我確實是沒辦法。老黃河上的事情吧,邪乎,好多事情要是說出來,那就是封建迷信,咱們也不敢提呀,對吧?
我猛拍他的馬屁,說張主任說得太對了,猴子這幫孫子,胎毛還沒褪盡,懂個啥呀!
他揮揮手,打算我的話,接著說,打民國剛成立,我就在黃河邊上工作,那時候還沒有黃委會。咱們這個黃委會吧,最初是國民黨在1933年建的,當時的主任是大官僚孔祥熙的堂哥孔祥榮。1946年,解放區也成立了冀魯豫黃河故道管理委員會,1949年後,這個冀魯豫委員會更名為水利部黃河水利委員會,簡稱黃委會,最開始在開封,後來隨省會遷到了鄭州,這就是咱們現在的黃委會了。
他眯著眼睛說,我現在掐著指頭算算,從我進黃委會到現在,一晃,快有四五十年的光景了。這四五十年來,我不知道見了多少黃河上的怪事,黃河上的禁忌,好多事情吧,我也說不上來了,反正有些是我親自經曆過的,有的是酒後的段子,半真半假,真真假假,我今天也就跟你們隨便一說,你們也就那麼隨便一聽,這個事情吧,也別對外說。
我一聽,敢情領導要給我們講黃河鬼故事,忙把胸脯拍得山響,紛紛表示就算敵人給我上老虎凳,灌辣椒水,使美人計,也絕不向外透露半個字。
鐵嘴張點點頭,他點了一根煙,一口氣吸掉半根,然後給我們講起來。
他說,黃河十年九汛,禍國殃民,所以曆代王朝,都將河務之事當做第一要務。這負責整頓黃河的人,就叫河工,負責黃河事務。康熙三十七年(1699),專門設了一個兵種,叫河兵,專門負責黃河防汛。
河兵是什麼,你們估計都不知道。
河兵是一個奇怪的兵種。
在大清國,軍服胸前都印著字,有的印著“勇”,有的印著“兵”,這些字代表了兵種不同。兵是正規軍,勇是臨時招募的民兵,曾國藩的湘軍、團練等印的都是“勇”字。河兵的軍裝上印了個“河”字,這是一個獨立且古怪的軍營係統。
河兵屬綠營係統,糧餉為乾隆帝特批,按“戰二守八”(戰銀每月一兩五錢,守銀每月一兩)的比例分配,河兵可“由守拔戰”而升遷,如因公遇難也可按軍功條例撫恤。
可以說,河兵待遇是很好的了,但是少有人去。
不僅少有人去,就算有人被強行抓丁,征調成河兵了,也要千方百計跑掉。
我給大家舉個例子。
康熙三十七年(1699),河兵人數為2000名,三年後隻剩下不到800人了,跑掉死掉了一半多。後來實在不行了,又在嘉慶七年(1803),緊急從天津和宣化調撥400人湊數。
按說當兵吃糧,扛槍打仗,有什麼要跑的,關鍵是河兵的工作性質不一樣。
別的兵種是和流寇、盜賊、外夷打交道,河兵和什麼打交道?
和黃河。
確切地說,是和黃河中的邪乎物件。
不僅是黃河,就連治理黃河的衙門,都裏外透著詭異。
就說咱們黃委會吧,在解放前,黃委會內部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嚴禁說“決口”、“泡湯”、“漏水”等字眼,在公文、信件中,也是極力避免出現這些字眼。
我舉一個極端的例子,那時候都是手抄公文,抄寫公文時,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將公文中“口”字盡量寫小,越小越好,且要將字的四麵封死,不能留豁口,若留了口子,那黃河口就堵不嚴實了!
如果哪個人手一抖,不幸將“口”字寫大了,又湊巧沒封住口,那麼輕者被大罵一頓,重者就直接打發他走人了。
這是黃委會一個流傳了幾十年的禁忌。
據說,這個規矩已經流傳了幾百年了。
最恪守這個規矩的,有兩個人。
一個是做了八十三天皇帝的袁世凱。還有一個,就是孔聖人八房的後代孔祥榮,他還有一個身份,是當時四大家族孔家孔祥熙的堂哥。
袁世凱於光緒二十七年(1902)任山東河道府,對河務“赤心任事”,“為國立勞”,篤信黃河神秘風俗。
孔祥榮主政黃委會時,正值軍閥混戰,河務廢弛,黃河水患不斷。這個孔聖人的後代,大官僚的堂兄,非常迷信黃河大王,他在堵口時,要將紅布包裹了碗口大小的“鎮海沙”親自拋到黃河中,還在工地上修建了大王米廟,供奉了黃河中的大王和將軍,在貫台堵口時,他又親迎虎頭將軍,焚香祭奠黃河大王。不過你還別說,經他這樣焚香祭拜之後,黃河水患大減,他也成了造福黃河兩岸的孔聖人。
不僅黃委會如此,時任河南省主席的劉峙更以躬身護送黃河大王入水(被收錄進上海書店1992年版的《中州軼聞》中)。
看到這裏,你也許會說劉峙是個愚蠢且迷信的貪官。
但是,不是。
劉峙是民國時期少有的好官,不抽,不喝,不賭,不嫖,也不講排場。
他曆任黃埔軍校教官,是蔣介石的五虎上將之一,也是一個河南人敬重的好官。
他很重視教育,主政期間修建了河南體育場,還有河南大學標誌性的禮堂。
他調離河南時,僅在鄭州一地,就有兩萬多人為他送行。
抗戰勝利後,劉峙由南陽抵漯河主持第五戰區受降儀式,沿途百姓到處擺香案,燃爆竹,夾道歡呼。
其實吧,在這個問題上,咱們也要實事求是,國民黨也不都是壞人。
不過,他看著我們兩個,悠悠說道:你們兩個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這些人都迷信老黃河的禁忌?
那些所謂的黃河大王,又都是迷信嗎?
還是那句話,這古黃河裏的事情吧,說不清。
說完這些,他不斷搖頭歎息,接著講了些黃河怪事,聽得我一驚一乍的,後來從黃委會走出來,回頭看看那棟不起眼的老房子,都覺得腳心底下直冒冷氣,都知道這黃河邪乎,誰也沒想到連黃河的衙門都那麼邪乎!
回家後,我閑著沒事,在家翻看我父親留下的一堆舊筆記,筆記上全是黃河水位、黃河水流大小等數據,一點意思沒有,我胡亂翻到一頁,發現那裏用紅筆寫了一段話:“天降龍二,有雌雄,孔甲不能食,未得豢龍氏。陶唐既衰,其後有劉累,學擾龍於豢龍氏,以事孔甲。孔甲賜之姓曰禦龍氏,受豕韋之後。龍一雌死,以食夏後。夏後使求,懼而遷去。”——《史記夏本紀》
要是從前,我肯定覺得這話是放屁,什麼龍不龍的,統統都是封建社會的孝子賢孫們在作怪!但是經過三門峽這次經曆後,我漸漸開始接受,黃河中確實存在著這樣那樣的的古怪生物,尤其是上河村那個古怪的碼頭,花崗岩上那層滑溜溜的黏液究竟是什麼水下生物留下的,我怎麼也搞不清楚。
不過我也有些奇怪,父親這樣一個務實老實的河沿溜子,怎麼也會對龍感興趣,還專門記在了工作筆記上?
我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越看越扯淡,這故事竟然說有人會養龍,這龍怎麼樣?你每天要喂它吃什麼,那麼大個,要把它喂養在哪裏?
我搖搖頭,把筆記丟在一邊,躺在床上無聊地看著天花板,看著看著,我腦子裏突然冒出來一個想法,一下子愣在了那裏。
當時我們在上河村遇到老支書,朱顏對老支書說的是“患農事,我們來了。”
我當時以為老支書的名字應該是“患農事”,當時那個時代,好多人為了表示擁護革命,擁護黨,都紛紛改成了紅且專的名字,我當時想當然得以為,老支書是想裝成一心擔憂農業生產,才起的這個名字。其實你隻要用腳後跟就能想明白,上河村是個漁村,漁村不事生產,還搞個狗屁農事呀!
其實朱顏當時稱呼老支書的三個字,並不是“患農事”,而是“豢龍氏”。
豢龍氏,就是古代傳說中能馴養龍的古老家族!
他娘的,我一直覺得上河村古裏古怪的,卻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娘的上河村村民竟然是豢龍氏後人!難怪他們要住在那樣一個荒涼偏僻的地方,隱藏在群山大水之間,原來竟然偷偷在黃河中養龍!
我當時看到的那個古怪的碼頭,那個深得邪門的黃河水潭,原來就是用養龍的!我們見到老村長時,他手裏端著盆,應該就是在給龍拋食,難怪大霧中有個巨大的黑影,碼頭的花崗岩上有一層厚厚的黏液,原來都是它在作怪!
我越想越覺得上河村深不可測,按照老村長的說法,他們是從唐朝就遷過來的,難道說他們已經在那裏養了一千多年的龍了?!
再想想,那個神秘的老村長,呆頭呆腦的大腦殼,甚至是裝瘋賣傻的孫傻子,他說的好多話都仿佛大有深意,隻是我當時根本聽不出來。
這個村子到底是什麼來曆,他們怎麼會在黃河裏養龍?孫傻子手裏那個帶血的軍帽又是誰的?大腦殼當時說的保佑村子的聖物又是什麼?
我想來想去,怎麼也想不明白,最後抱著那本日記倒在床上睡著了。
過了幾天,我們就出發了。
臨走前,母親告訴我,我父親臨走前跟她說了一句話。
我忙問她:什麼話?
她說:你父親失蹤前一天,好像有什麼預感,但是他什麼都沒對我說,最後在睡覺前說了一聲,要是他這次回來,讓我告訴你,以後誰也不能相信。
我一下愣住了:誰也不能相信?
我母親堅定地點點頭,說:“對,他的意思是,所有人,包括我和你爸爸,你都不能相信!”
我吃驚地張大了口,連親娘老子都不能相信,這也太邪門了吧!
我母親也搞不懂我父親的意思,但是她說:這個事情吧,我也覺得奇怪,但是你爸爸都這樣說了,總有他的理由。反正你就聽著,沒有壞處!
我點了點頭,把這句話認真放在了心裏,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