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一共有三個人,除了我和猴子,帶隊的就是黃曉麗。
黃曉麗卻絲毫沒提那天的事情,大大方方互相介紹了一下,然後交代了這次的任務。
大家都是年輕人,沒多久,就熟悉了,大家邊走邊聊,我也好奇問她,這黃河流得好好的,為什麼每年都要挖它?還有這黃河怎麼越挖越堵,每年都要決口子?
她說,黃河是一條東西流向的長河,全長5464千米,呈幾字形,西起青海省巴顏喀拉山脈的雅拉達澤峰,貫穿青海、四川、甘肅、寧夏、內蒙古、陝西、山西、河南、山東等九個省、自治區,最後注入渤海。黃河從青海出來後,在黃土高原上裹挾了大量泥沙,這些泥沙沉澱到了黃河下遊,越積越多,甚至黃河有些河床比城牆還要高,黃河就成了懸河。這就是黃河為什麼總改道,破壞力也大大超過任何一條河的原因。
猴子也問她,那黃河古道到底又是怎麼回事?
黃曉麗說,黃河決堤後,黃河就不會再走從前的河道,會按照新開辟的河道走。從前那條河道就被廢棄了,被稱為黃河古道,也叫黃河故道。黃河古道雖然不過黃河了,但是古道裏淤積了好多泥沙,指不定哪天下了大雨,雨水倒灌進河道中,又會引起水災。所以在黃河枯水季,黃委會要組織當地農民清淤,就是將河底下的淤泥清出來,堆在河堤上,這叫“扒河”,也叫“挖河”。
這“挖河”看似簡單,其實每次挖河都會挖出來很多讓人意想不到的東西,俗話說“十年黃河九年災”,黃河滾滾而來,淹沒了多少良田、人畜、古墓甚至是整座古城,所以每次清淤都會遇到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
我聽得目瞪口呆,還真沒想過這黃河底下還有那麼多好東西,又想起大腦殼也說過,黃河灘上常常會衝出一些古怪的東西。想到這,我也歎了口氣,想著大腦殼不知道有沒有從大水中跑出來。
我又想著,這次去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我父親當年失蹤的地方,看著漫漫黃河,又覺得前路漫漫,滿目苦楚,不由又一次歎息了一次。
我們這次去的地方,地名很古,叫做羋。當地人說,這“羋”字本為楚國國姓,他們這一支的祖先本為楚國貴族,被禦賜了國姓,後來這姓演變成了“薑”、“熊”、“景”等姓,這裏的原住民也多為這幾個姓氏。羋地頗有古風,好烈酒,輕文尚武,民風彪悍,孩子少讀書的,愛習武,滿地黃土上,一隊隊孩子手持柳木棍,在那互相切磋,大人就是再窮,等孩子大了,都要賣糧打酒,請當地的拳師教孩子幾手拳腳功夫。
黃曉麗說,這裏是典型的老黃河邊上的村子,多風沙、鹽堿、澇災,窪地,被稱為“老堿窩”。“老堿窩”堿性級大,什麼作物都不生長,一年生不了一季糧食,種什麼都不行,解放前,每到青黃不接時,“老堿窩”經常整個村子集體出去逃荒討飯。
我們直接找了當地的生產隊長,生產隊長拍著胸脯保證,說萬物生長靠太陽,我們廣大農民就是靠黨的領導,既然領導們發話了,我們保證保質保量完成任務!沒幾天,大隊就抽調了一批人,在河灘的高地上挖了個半米多深的坑,裏麵鋪上稻草,上麵搭上三腳架,蓋上葦席和油氈,點了盞昏暗的馬燈,搭建起了河工工棚。河堤上插滿彩旗,拉上電線,在一棵老柳樹上支起了高音喇叭,喇叭裏不斷播放著:
大海航行靠舵手
萬物生長靠太陽
雨露滋潤禾苗壯
幹革命靠的是毛澤東思想
魚兒離不開水呀
瓜兒離不開秧
革命群眾離不開共產黨
喇叭筒子一響,那個時代特有的轟轟烈烈的氣氛就出來了,我是第一次參加這種集體勞動,心中也有些興奮,和猴子在下麵幫著老鄉推獨輪車運泥,指揮指揮,也有些勞動光榮的成就感。結果忙了幾天,累得頭暈腳軟,腰都直不起來,一直到吃飯時,才能休息一下。我們吃的是大鍋飯,菜是一大鍋漂著幾片菜葉的胡辣湯,飯就是玉米麵窩窩,當地人稱為“黃金塔”。我見條件太艱苦,還挺不好意思,結果他們反倒勸我,說有“黃金塔”吃,有胡辣湯喝,家裏還有婆娘等著,這日子還圖什麼呢?他們說,以前的窩頭是什麼做的,是把玉米芯剝出來,將裏麵的瓤磨成麵粉,用那個蒸窩頭吃,那東西又苦又澀,有時候還摻了紅薯葉子,咽下去一口,恨不得能把嗓子拉出一道口子。
和他們混熟了後,我也開始把話題往我父親那件事上扯,問他們這裏有沒有來過一支黃河考察隊,附近有沒有失蹤過什麼人?沒想到我剛開口,他們就警惕起來,嚴肅質問我到底是啥意思,他們祖祖輩輩是當地的老實人,老天爺爺作證,他們可沒做過一樁喪良心的事情,沒害死過人!
我不敢多說什麼,隻好訕訕笑著,說就是閑著沒事,瞎聊聊,扯扯淡,嗬嗬。
這段古黃河道並不長,挖了二周,隻剩下最後一段河道,那段黃河裏積了不少水,大家怎麼用鐵鍁舀著水潑了半天,還潑不幹淨,想在水裏搭條土堰,人剛下水,就發現這剩下的一潭河水很古怪,冰冷刺骨,人站一會,就受不了了,幾十人輪番潑了半天水,也不見水少,好多人直犯嘀咕,說這古道下怕是通著海眼,怎麼也弄不完。實在沒辦法,我們申請調了幾台水泵,架在河堰上,抽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抽幹淨古道中的積水。
我本來覺得沒事了,在河邊和黃曉麗說話,就聽見有人喊著“魚,好大的魚!”
黃曉麗看著稀奇,也和我過去看,隻見那河道抽幹水後,隻剩下一個凹進去的小水坑,水坑中果然有不少大魚,在水裏直撲騰,一看見這些魚,大家也不怕水冷了,紛紛敲鑼打鼓下水捉魚,有人捉住魚後,就大呼小叫起來,這魚眼是紅的,怎麼是紅色的?
我們湊過去看看,那魚有尺把長,渾身雪白,像鯰魚一樣無鱗,眼睛果然是通紅通紅的,像兔子眼一樣。我還沒見過紅眼睛的魚,一個曾在海上跑過船的老海員掐了掐魚身子,又仔細看了看魚眼,便一口斷定,這魚肯定不是黃河裏的魚,這很像是深海的海魚。好多深海裏的魚,一輩子沒見過陽光,身子是白的,眼睛就是通紅的。在大海嘯時,好多深海中的大魚水怪被衝到沙灘上,眼睛也是通紅的。當然了,他說,好多很深的大石窟裏的魚,一輩子沒見過陽光,眼睛也可能會是紅色。
猴子聽他這樣一說,在那深坑周圍找了找,就發現深坑裏有一條裂縫,往外呼呼滲水,他指揮人沿著深坑挖進去,清理了裏麵黏稠的黃泥漿,就看見一大片泥土突然陷了下去,河底下露出了一個巨大的泥洞。那個泥洞非常大,簡直可以跑開火車,裏麵不知道有多深,看起來陰森森的,腥臭無比,還不斷向外流著冷水,看來那魚應該就是從這深洞中流出來的。
我覺得這洞太過古怪,這黃河古道都已經幾百萬年了,底下竟然封住了一個古洞,搞不好是什麼凶獸的巢穴,還是不動為好,剛好叫猴子撤開,有人卻尖叫起來,直往後退,喊著,不好了,不好了,黃河大王府邸又出來了,大家快跑吧!猴子臉色一變,他一把拉住那個人,逼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覺得猴子反應有些不大正常,剛想勸他注意群眾關係,那人卻帶著哭腔,哆哆嗦嗦地說,這個……這個啥子……這是黃河大王的府邸哈,動了就得出事,上次有人進去,就失蹤了……
我聽他這樣一說,一下子激動了,驢子一般吼起來:你說有人失蹤了?!誰失蹤了?!在哪裏失蹤的?!
那人被我勒得喘不過來氣,隻用手指著那個深坑,跟我說,就是這樣的深坑,他親眼看見有人進去,就沒再出來過。我鬆開手,找了個挑燈夜戰的火把,蹚著冷水去洞口照了照,那洞差不多有半間屋子那麼大,洞口渾圓,朝下開著,向外滲著陰森森的冷風,想來還挺深,要想下去,得用籮筐才能吊進去。
不管怎麼樣,這關係到我父親的安慰,我是肯定要下去的,猴子聽說我要下去,死活要跟著我,他派頭十足地嚷嚷著,這下麵可能會有文物,他要代表黃委會下去清理清理,說完直跟黃曉麗眨眼。黃曉麗咬著嘴唇看著我們,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隻是囑咐我們一定要小心。
工地上裝土的籮筐多的是,隊長讓人找了兩個結實的,用麻繩拴牢了,把我們兩個一前一後小心吊了進去。猴子的籮筐吊下去沒多久,就聽見裏麵叫了幾聲,我忙喊他,問他怎麼了,好一會,猴子才甕聲甕氣地說,娘希匹,鞋他娘掉水裏了!氣得我直罵他。
夜長夢多,我迅速下到了洞,這陰洞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腥臭無比,越往下越難聞,熏得我幾乎要閉過氣去。差不多下進去了十幾米深,發現越往下越大,到了最底下,已經比較開闊了。我開始還以為底下會有水,怕下不去,結果用火把照了照,才發現底下還有不少小洞通向底下,積水早順著小洞流走了。
我放心出了籮筐,用火把照著四周,發現洞中散落了幾扇大骨頭,看起來像牛骨,再往前走走,地上就堆了一層大大小小的骨頭,我看著心驚肉跳,忙叫住前麵的猴子,問他發現沒發現什麼?
猴子一臉緊張,說:老白,你看我發現了什麼?
猴子說話都帶著顫音,我聽他說得嚴肅,忙跟了過去。
在前方,是一堆堆積成小山一樣的骸骨,什麼骨頭都有。我照了照,骸骨山裏金光閃爍,竟有不少金鏈子珠寶,想來是人腐爛成了白骨,剩下的金銀首飾還掛在骷髏上。那白骨山陰森可怖,讓我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我以為猴子說的是這個,還想表示一下膽大,抬腳提了一下骨山,說這有什麼好怕的,人死如燈滅,一堆爛骨頭而已,拉著猴子就想走,猴子卻悶聲不說話,好久才說:老白,我說的是骨頭山下壓的東西。
骨頭山下還壓著東西?我搞不懂了,左右看了看,這堆骨頭足足有幾百句那麼多,我哪知道這底下壓著什麼。猴子卻一本正經地指著骨山說,這底下有一條鐵鏈子。
一聽到鐵鏈子,我的神經一下繃緊了,延伸到黃河鬼窟中的鐵鏈子,無底深淵中吊起的大鼎的鐵鏈子,難道這裏也有條鐵鏈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