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冷冷說道:“它就是我們一直在找的鬼棺。”
我仔細看看,那物確實是一副大棺材,正好壓在了汩汩流淌的金水上,被一層濃濃的金液裹住,像在外麵鍍上了層金殼。我也暗暗吃驚,這黑棺不是在黃河裏嗎,怎麼竟然到了這龜葬城下的金脈上,實在讓人無法相信。還有,猴子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猴子在大殿四周尋找著什麼,找了一會兒,說了聲“果然是八個虎頭將軍坐鎮”。我也看過去,發現正對著黃金棺的八個角落,各有一隻簸箕大小的蛤蟆,臥在一隻大龜殼上,形成了一個以金棺為中心的八卦形。
這八隻蛤蟆和上河村見到的那隻一樣,都被斬斷了四肢,背上穿著一根細細的金線。我順著金線一路看過去,卻發現這八根金線竟然都伸入了金棺中,牢牢拉住了金棺,讓金棺可以懸在金脈上,既可以讓金水不斷滋潤著它,又不至於壓住金脈,讓金水斷流。
那八隻蛤蟆竟然還活著,兩隻眼通紅,不叫也不動,直勾勾看著我們,那一縷縷連接在大蛤蟆和金棺中,微微顫抖著,仿佛棺材中還有活物一般。我見這蛤蟆金棺如此怪異,也禁不住連退了幾步,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猴子看著這些大蛤蟆,麵色古怪,喃喃說道:“不對,虎頭將軍怎麼還活著?”
我見猴子有些不對勁,忙問他怎麼回事?這虎頭將軍又是什麼?
猴子麵若死灰,跟我說,他當時順著鐵鏈子一路潛下去,那水潭深不見底,好在那水卻不似上麵那麼渾濁,水底下也有層白茫茫的微光,好像底下有什麼照著一樣。他就借著那白光往下一看,就看見水底下有一個巨大的建築,那鐵鏈子就一直延伸到那個巨大的建築裏麵,不知道裏麵究竟有什麼。
他回憶著,當時他憑著一口氣潛入水中,想著要是這次不冒死看一看,這輩子恐怕也再沒有機會看了。他當時便抓住鐵鏈子遊到大門處,用腳狠狠朝著那大門一踹,結果隨著他這一腳,大門卻緩緩打開了。
猴子也覺得事情太過古怪,這麼大的兩扇石門,怎麼一腳就踹開了,那種感覺就像……就像石門並不是被他踹開的,是專門為他打開一樣。他越想越害怕,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拽著鐵鏈子就想往外跑,可是人在水下就是這樣,越緊張越遊不快,他掙紮了幾下,身子卻離那石門更近了,忍不住探頭往那石門中一看,卻發現,卻發現……
我聽著都替他著急,不住催他:“你小子快說呀,你到底看見了什麼?”
猴子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比哭還難看,他搖著頭,喃喃說道:“我到底看見了什麼?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到底看到了什麼!”
他神經質地搖著頭,茫然看著周圍,突然大叫一聲,舉起長刀就要朝大蛤蟆劈過去,這時後麵突然傳來一聲低喝:“別動!”
那個人竟然是黃七爺。
黃七爺很狼狽,一身衣服被血水浸透了,成了血衣,胳膊上也有幾道血口子,向下滴著血,他卻渾然不顧,徑直走到金棺處,撲通一聲跪下,梆梆叩了三個頭,說:“祖師爺保佑,金門不肖子弟黃中才冒死前來,實有難言之隱,還望祖師爺保佑。”
我見黃七爺都跪下了,趕緊也跟著跪下,黃七爺點點頭,讓我也叩了三個頭,讓祖師爺佑護。
猴子遲疑了一下,也跟著要叩拜,卻被黃七爺攔住了,黃七爺意味深長地看著猴子,說歐治家的後人,金門怎麼受得起叩拜的大禮,能行個禮,就算是給他天大的麵子了。
我雖然對黃七爺隱瞞好多事情不滿,但內心深處還是將他當做親人看待。當時見他幾乎成了血人,一陣眼熱,當時眼淚就流下來了,緊緊攥著他的手,有滿肚子話要說,卻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黃七爺拍拍我的肩膀,讓我什麼都不要問,先趕緊將那蛤蟆身上的八根金線挨個兒斬斷,回頭他會給我詳細解釋這一切。我剛想去斬斷金線,卻看見猴子揮舞著長刀,刷刷幾下,便將金線盡數斬斷。那金線一斷,八隻簸箕大小的蛤蟆發生一聲怪叫,吐出幾口黑血,當時便死掉了。
黃七爺在那歎息一聲,說:“沒想到這蛤蟆續了這麼久的命,竟毀在了我手中。”
古人雲“牽一發而動全身”,那大蛤蟆身上的八根金線雖細,卻用一種非常巧妙的力道,將八隻大龜殼子和金棺緊密連接在了一起,讓金棺正好可以浮在金水上,這時金線一斷,金棺失去了平衡,一下落在地下,堵住了金脈眼,那些熔化的金水不能流上來,便四溢開來,順著地下一直往外流,好多流到龜葬城下的城基上,將一隻隻大龜甲燒得劈裏啪啦響,接著就一個個裂開了,隨著地基被破壞,整座龜葬城開始微微發顫,上麵的房梁往下啪啪掉著龜甲碎屑,牆壁處也開始往裏滲水,一股微弱的水流沿著石壁滲透了進來。
猴子叫道:“壞了,這龜葬城要塌了!”
黃七爺卻絲毫不懼,穩穩站在那裏,眼睛眨都不眨盯住那具金棺。
隻聽見啪啦一聲響,城牆上終於塌下來一塊大龜甲,隨著這塊龜甲脫落,一股河水順著裂縫流了進來,不偏不倚,正正好好澆在金棺上,那金棺本來被底下滾燙的金水燒得通紅,這時候被冷水一激,蒸騰起一股股水汽,整個龜葬洞中都起了一層白霧。
河水不斷蒸騰著,一股股白氣衝到了龜甲殿上,那水蒸氣衝在黑糊糊的龜甲殿上,將原本黑糊糊的龜甲殿衝洗的幹幹淨淨,竟然露出了一幅幅巨大的壁畫來。
沒想到這龜甲殿上,竟然還隱藏了一幅壁畫,我們仔細看著,卻發現天花板上勾勒的竟是幅氣勢恢弘的風景圖。
連綿起伏的流雲下,隱藏著跌宕起伏的群山,群山峽穀中,一座雄偉華麗的宮殿時隱時現,宮殿往外冒著衝天的火焰,火焰外籠罩著一層黑色的大水。
這幅壁畫氣勢恢弘,氣勢逼人,加上那蒸騰的水汽,仿佛映襯在白雲之間一般。我們在下麵看著,仿佛就站在那座氣勢宏偉的宮殿前,感受著衝天的火焰,寒冰一般的黑水。
我揉揉眼,說:“猴子,我是不是做夢了,怎麼眼前跟過電影一樣,比狼牙山五壯士還好看!”
猴子說:“這壁畫也太假了,你看這壁畫的宮殿外,大水淹沒了群山,外麵還包著一層火,這火和水怎麼可能在一起呢?”
黃七爺這時候緩緩開口了,他說:“這個不是壁畫,這個是昆侖陰城。”
猴子結結巴巴地問道:“昆侖陰城,昆侖陰城真的存在嗎?”
黃七爺沒有說話,隻是看著那幅巨大的壁畫出神。
我忙問猴子這昆侖陰城又是怎麼回事?
猴子明顯有些神情恍惚,他直勾勾看著壁畫,說,據古書記載,昆侖山方圓八百裏,高萬仞,山上生長著木禾、沙棠、視肉、文玉樹、不死樹、鳳凰、鸞鳥。在昆侖山下,有一條鵝毛都會沉底的弱水河,長八百裏,在弱水之外,還有一座能焚燒掉任何東西的炎山。
猴子茫然地搖搖頭,說:“那裏絕不能過去。”
我問他為什麼。
猴子怔怔地說:“古書上記載,昆侖陰城就是傳說中的十八層地獄。”
這龜甲殿不知道在水下矗立了多少年,早已陳舊不堪,破了口子後,再也承受不住河水巨大的壓力,房梁哢嚓哢嚓響著,房梁上吊著的大魚不斷掉下來,河水像瀑布一樣流淌下來,那金脈雖熱,也經不住黃河水不斷衝擊,沒過多久,那金棺上漸漸沒有了白氣,金水也開始慢慢凝固了。
黃七爺仿佛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他雙手捧著青魚枕,先拜了一拜,然後走上前,將手在金棺後一摸,竟然拽出來一根手臂般粗的鐵鏈子,他使勁向外拽著鐵鏈,隨著一陣咯吱咯吱的齒輪聲,那具笨重的金棺竟然從金脈上緩緩移開,下麵露出一個黑黝黝的石洞。
我和猴子忙跟了過去,還離了幾米遠,就覺得黑洞中寒氣逼人,仿佛冰窖一般,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猴子大驚失色,叫道:“這,這下麵是鬼洞?!”
黃七爺用手止住他的話,對我說:“伢子,咱們剛認識,這就要分開了。不過能再次看見你,我還是很欣慰,你長大了,希望你不要再像以前那樣了。伢子,你聽我一句話,以後離黃河遠遠的,千萬別回來了,別讓白家人為你白死了。”
我一下子愣在了那裏,驚道:“黃七爺,你要去哪?你跟我們回去呀!你說白家人為我去死,這又是怎麼回事啊?”
黃七爺嗬嗬笑著:“幾十年前,我就已經死在這黃河裏了。要不是為了等那黑棺出世,等那個老家夥出去,我也不會在黃河灘上守了那麼久。這就是咱們手藝人的命哪,孩子!我隻是沒有想到,我們折騰了那麼久,你還是到這裏來了。唉,事情到了這一步,我也不知道我們究竟是做錯了,還說作對了。也許他說的對,人到底還是抗不過天啊!”
我聽他這樣一說,當時眼淚就下來了,死死拉住他,死活不讓他離開我。
黃七爺嗬嗬笑著,勸我:“伢子,我都多活了幾十年了,早就活夠了,你就讓我安心去找你爺爺吧。”
我哭喊著:“不,我不讓你走……”
黃七爺也動了情,他緊緊閉上眼,兩行濁淚順著眼角流下來,他最後仿佛下了什麼決心,對我說:伢子,你還小,不懂我們金門的事情,這些事情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我想你也應該猜到了,當年我和你爺爺確實找到了黃河源,知道了祖師爺的真正身份。但是,那又能怎麼樣?因為那件事情,我和你爺爺退隱江湖,他遠走他鄉,做了個普通人,我則在黃河邊上做了一個撈屍的水鬼。但是,該來的畢竟要來,躲也躲不開,逃也逃不了。那麼多年過去了,我現在一閉上眼,就會想起當時看到的情景,永遠也忘不了。我知道,我其實當時就已經死了,活下來就是為了完成那個任務。今天,那個任務終於完成了,我也終於可以去了。
伢子,我知道你一定很想知道這一切,但是我要告訴你,這件事情不是你能想象的,也不是你能知道的,如果我現在可以選擇的話,我一定會選擇永遠不知道這件事。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借著這個機會壓低聲音跟我說了一句:“伢子,你爺爺臨終前給我寫了一封信,讓我務必告訴你一句話,這句話是他用命換來的。”
我激動得渾身發抖,我爺爺竟然在臨終前給黃七爺去了信,竟然還給我留下了一句話,他給我留下了什麼話?
他在我耳邊低聲說道:“金門的祖師爺,並不是人。”
我一下子愣住了,金門的祖師爺不是人,那他究竟是什麼?
是神?
是鬼?
還是黃河裏的怪物?
這樣一想,我不由分了神,黃七爺趁機掙脫了我,一下躍入鬼洞中,又從裏麵拉著鐵鏈,將那道石門慢慢閉合了。
我撲過去,使勁拉扯那條鐵鏈,卻發現鐵鏈已經在裏麵扣死了,無論我使多大勁,也拉不動半分。
我使勁敲打著石門,大聲喊著:“猴子,猴子!”
猴子卻站在那裏,冷冷看著一切,並不過來幫我。
龜葬殿不斷往下掉著龜甲,河水嘩啦嘩啦流入大殿中,河水很快沒過了小腿,各種龜甲、死魚在水上漂著,黃河水澆在我身上、頭上,我的視線漸漸模糊起來。這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悠揚的笛音,笛音嫋嫋,非常古怪,我聽了幾聲,就覺得頭腦發脹,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層霧,周圍都恍惚起來。
迷迷糊糊中,我就看見黃曉麗緩緩走了進來,她穿著一身白色的袍子,手中拿著一截蘆管,緩緩吹奏著一曲古怪的曲子,那曲子音調古怪,我越聽越覺得眼皮重,忍不住就要睡過去。
古洞中仿佛升起了一團白霧,白霧彌漫,空氣中有一股檀香的香氣,我腦子裏暈暈沉沉,眼前像隔了一層濃霧,周圍都變得恍恍惚惚,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身在那裏,這裏又是哪裏,隻覺得周圍的這一幕好像發生過,腦子卻針紮一般疼,怎麼也想不起來。
我使勁動了動,才發現手腳都不當家了,人像在夢魘中,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隻能眼睜睜看著她一步一步走遠。我麻木地想著,黃曉麗,黃曉麗……啊,黃曉麗怎麼突然到了這裏?她要做什麼?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想喊她一聲,嗓子卻像被什麼東西死死掐住了,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我就像一截枯木頭一樣傻傻站在那裏,看著黃曉麗翩翩走了過來,她淒然一笑,說:“流川,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後悔?”
我看著她低下頭,在我額頭輕輕吻了一下,淒然一笑,決然離開了。
我傻傻站在那裏,就那樣眼睜睜看著她離開,那一瞬間,那一個決然而美豔的姿勢突然打開了我記憶深處的大門,一股強烈的感情激蕩著我的內心,我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感覺,我的內心突然感到無比悲傷,心劇烈跳動著,眼淚像突然開閘的水庫,嘩嘩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我拚命掙紮,身子卻像被麻痹了一樣,一動也不能動,隻有淚水嘩嘩流淌著,我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又是為什麼要流淚?
我恍惚了,這一幕怎麼像是在哪經曆過一樣?越使勁想,越想不起來,腦漿子像堆漿糊,有一柄尖利的刀子在裏麵使勁攪和,疼的要炸開了……黃曉麗,黃曉麗……我痛苦地想著,一時間好多影像和圖片在我腦海中翻騰著,來來回回舞動著,在我眼前晃動,我卻怎麼抓不住。
她一直走到了那個金棺處,不知道觸動了什麼機關,被一層金水裹住的金棺竟然裂開了一條縫,接著緩緩打開了,黃曉麗最後朝我看了一眼,兩隻手做了一個古怪的姿勢,然後步入了金棺,金棺再次合攏了蓋子,靜靜躺在那裏,仿佛從來沒有打開過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隻是幾分鍾,我卻覺得像是過了一萬年那麼久,我的身體終於反應了過來,我大叫一聲,朝著那金棺狠狠撲過去,但是不管我怎麼拍打,那金棺仿佛是一整塊鑄鐵一般,絲毫沒有移動半分。
我搬起石頭狠狠砸在金棺上,火星四濺,碎成了小塊,我瘋狂找著石塊,最後用拳頭狠狠砸在金棺上,砸的手上鮮血直流,猴子就在後麵死死抱住我,說:“老白?!他娘的你瘋啦?!”
我愣愣地說:“黃曉麗在裏麵!”
猴子狠狠罵道:“你他娘的!這裏要塌了,趕緊跟我走!”
我堅持往金棺處走,還是說:“黃曉麗在那裏!”
猴子狠狠給了我兩個大嘴巴,罵道:“老白,你他娘的給我清醒清醒!那個人是他娘的黃曉麗嗎?!”
我冷冷看著他,一句話沒有說,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猴子兩隻手哆嗦著,他索性把唐刀扔在地上,死死盯住我,說:“老白,你信不信我?”
我還是愣愣看著他,沒有說話。
猴子嚴肅地說:“老白,你他娘的聽我說,我確實有好多事情瞞了你,但是老子還是那句話,我肯定不會他娘的害你!我最後跟你說一件事,你信也好,不相也好,都希望你聽了後要挺住!”
我說:“你說!”
猴子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那個黃曉麗,可能不是人。”
我一時間沒聽明白:“啥?她不是人,那她是什麼?狐狸精?!”
猴子嚴肅地說:“我當時從古洞出來後,什麼話也沒說,其實我是看到了一些東西,隻是不好說。”
我死死盯住他說:“你看到了什麼?”
猴子看著我的眼睛,說:“那山洞裏有一副水晶棺材,我看見……我看見……”
我說:“你看見什麼了,倒是趕緊說呀!”
猴子用一種古怪的語氣說:“我他媽看見那裏有一個黑棺,蓋子敞開了一半,裏麵躺著的人就是黃曉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