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秋水【十九】(1 / 3)

色已晚,但豫親王仍是連夜行路,趕回京城。扈從衛士高持明炬,但聞蹄聲隆隆,一彎新月如鉤掛在林梢,月光似水,照在甲胄兵器之上,清泠泠如有冰意。而林間草木皆生霜氣,西風吹麵生寒。

隨在豫親王馬後的遲晉然被風吹得一哆嗦,見豫親王隻是疾馳趕路,風吹起他肩上所係披風,漫卷如旗。侍從所執火炬的火苗被風吹得呼啦啦直響,映得豫親王一張臉龐,亦是忽明忽暗。

“王爺!”

遲晉然見他身子猛然一歪,不由驚得叫了一聲,豫親王本能帶緊了韁繩,挺直了身子,有幾分歉然:“差點睡著了。”

遲晉然道:“王爺這是太累了,回京之後要好好歇一歇才好。”

豫親王強打著精神,迎著凜然生寒的西風,睜大了困乏的眼睛,籲了口氣:“回到京裏事情更多,隻怕更沒得歇。”遲晉然忍不住道:“王爺,差事是辦不完的,這樣拚命又是何苦。”

豫親王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鞠躬盡瘁,死而後己。虧你還讀過幾年私塾,不知聖賢書都念到哪裏去了。”

遲晉然笑嘻嘻地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種大道理我當然知道。可我也得吃飽睡好,才好替皇上辦差啊,不然我餓著肚子,或是睡得不夠,精神不濟,一樣會弄砸了差事。”

豫親王終於笑了一聲,遲晉然又道:“王爺身係重任,所以更要保重自己。”

豫親王道:“你倒還真囉嗦起來了。”

他抬頭望滿清輝如霜,隻覺曉寒浸骨,而數十騎緊相拱衛,隆隆蹄聲裏唯聞道側草叢中,蟲聲唧唧,秋意深重。忍不住長嘯一聲,朗聲吟道:“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做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吟到此處聲音不由一低,“了卻君王下事,贏得身前身後名……”最後一句,卻輕如喟歎了。

入城時已微曦,豫親王回到府前下馬,府中早已有官員屬吏等候,等處治完了公事,日已過午。隻覺得腹饑如火,這才傳了午膳,猶未吃畢,門上通傳戶部與工部侍郎前來拜訪。此二人原為賑災之事而來,戶部管著下三十二州糧倉,存糧多少,所缺多少,猶可征多少;而工部則管漕運,南下漕運每日運力多少,何處調糧何處起運,皆是瑣碎操心之事。議罷日已西斜,豫親王親自送了兩位侍郎至滴水簷下,兩人俱道:“不敢!請王爺留步。”拱手為禮,豫親王目送他們回轉,一轉臉看到侍候自己的內官多順,想起自己一早就遣他入宮打聽廢淑妃慕氏的近況,於是問:“怎麼此時才回來?”

多順忙扶了他的手肘,回到殿中方才苦著臉道:“王爺交給奴婢的好差事——您想啊,永清宮那樣的地方,像奴婢這種人豈是輕易能進得去的?托熟人找門路,好容易才見著淑妃,哦不,慕氏一麵。”

豫親王覺得疲意漸生,皺著眉道:“揀要緊的講。”

“是。”多順想了一想,道,“依奴婢看,奴婢大膽——隻怕那慕氏活不了多久了。”

豫親王端著茶碗的手不由一頓,過了片刻才呷了一口茶,淡淡地問:“怎麼?”多順道:“聽一進永清宮就病了,如今已病了一個來月,奴婢瞧那樣子病得厲害,躺在那裏人事不知,又沒人過問,更不許大夫瞧,隻怕不過是挨日子罷了。”

豫親王沉默未語,多順忽道:“王爺,要不……”

豫親王抬起頭來:“這事交你去辦,該打點的打點,想法子找大夫,務必多照應些。如若有什麼事,隻管來回我。”

多順沒想到自己原來會錯了意,大感意外:“王爺,這個不合宮規,而且……”

豫親王道:“叫你去就去,如有所花費,一律到賬房上去支。”

多順隻好垂手道:“是。”

多順既得他之命,想盡法子安插人進了永清宮,悄悄著人延醫問藥,如霜的情形卻是好一日,壞一日,總沒有起色罷了。豫親王因著皇帝的囑咐,在百忙中還叫了濟春榮過府來,親自問了一遍,那濟春榮雖然堪稱杏林國手,但亦不是神仙,隻老老實實地據實向豫親王回奏:“臣是盡了力,但娘娘——”到這裏有點吃力地改口,“庶人慕氏……自從上回產,一直是氣血兩虛,虧了底子,後來雖然加以調養,總不見起色。臣才疏學淺……”

豫親王道:“罷了,我知道了。”就岔開話去,問他關於時疫的事情。

時疫已非一日兩日的事情,江南大水,逃難的災民一路向北,水土不服,途中便有很多人病倒。起先隻是低燒腹瀉,過得三五日,便是發高熱,藥石無效,倒斃途中,漸成疫症。慢慢由南至北,隨著逃難的人傳染開來,雖然數省官民百姓極力防措,但疫症來勢洶洶,前不久均州之南的陳安郡已經有發病,而均州距離西長京,隻不過百裏之遙了。所以豫親王極是擔憂,因為西長京人居密集,且為皇城所在,一旦傳入疫症,後果堪虞。

濟春榮道:“疫症來勢凶猛,唯今之計,隻有閉西長京九城,除急足軍報外,禁止一切人等出入。而後設善堂,收容患病的流民,定要將他們與常人隔離開來。臣還有一策,城中以杏林堂、妙春堂、素問館、千金堂為首,共有三十餘家極大的醫館藥肆,王爺可下令行會出麵,聯絡其間,預備藥材防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