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 厚雪,梅林。梅雪莊依稀掩映在雪色與梅林之間,半幽半冷,半惹春意, 又沾半分清寒。
梅雪莊的院牆不高。視線越過牆瓦, 甚至可以看見院中一叢叢一簇簇淩霜傲雪的梅花。然而梅花雖多, 莊主人卻似乎隻偏愛一種顏色,便是那滴血一樣的鮮紅。
狄雪傾走出軟轎,拉緊衣袍。雪山深處的冷寒更比山外沉重。可這裏,竟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
“傾姑娘回來了。”一名穿著檀棕色冬裝的女子迎上前來, 雙手交疊輕搭, 舉至眉前向狄雪傾恭敬行禮。
這女子麵目清秀, 聲音淨柔。雖與入髓一樣同為梅雪莊侍女, 卻於溫婉雅致中透出股小家碧玉的芙蓉氣質來。
“傾姑娘……”另個容姿娟秀, 神情楚楚的檀棕衣袍侍女也含情脈脈的喚了一聲。施禮過後,從手掌後露出一雙情意纏綿的眼睛, 牽得眼下那顆淺棕色淚痣更顯陰柔淒委。
“莊主在何處。”狄雪傾不理此女,隻淡淡問那第一個來搭話的侍女。
女子應道:“本在留香塚。聞聽姑娘回來, 已至泠香居。”
狄雪傾佇立雪中, 目光遠向庭院深處凝望。片刻, 才啟了步伐, 往梅雪莊門庭走去。
狄雪傾走過身前時, 那眼下有淚痣的侍女悄從袖中伸出手,淺淺扯了下狄雪傾的衣衫, 又迅速鬆開手指文靜站好。
狄雪傾似是不察,沉著眼眸徑直離去。
但這動作卻被那溫婉女子看在眼中。
“烙心。”溫婉女子蹙眉斥道,“無狀, 不可對傾姑娘失禮。”
原來,那幾番於風雪中為狄雪傾送去火噬散和清蒙丹的侍女,名喚烙心。
“是,徹骨姐姐教訓得是。”烙心低眉順眼,立即認錯。
原來,這溫婉如水的侍女,名喚徹骨。
徹骨跟上狄雪傾一起去了梅雪莊,留下烙心兀自立在原地。待到那兩人離得遠了,烙心斜揚起唇角,笑吟吟的呢喃道:“嗬,無狀又如何?更失禮的事我也對傾姑娘做過了。”
“烙心妹妹。”入髓如魅影一般出現在烙心背後,用修長無骨的手指挑起烙心的下顎,幽幽問道,“一個人嘀咕什麼呢?”
“沒,沒什麼。”烙心瞳孔一震,隨即推開入髓的手指,匆匆走進了梅雪莊。
來到一間樸素且普通的房屋前,狄雪傾卻不進門,隻駐足立於雪中,輕聲道:“莊主,我回來了。”
冷風習習,搖曳飛雪。吹著房前簷下一塊兒小小的梅木字牌徐徐轉動,也不斷掀撥著狄雪傾的衣袍罩帽。狄雪傾靜靜候著,房間裏始終沒有隻言片語的回應。
狄雪傾眯起眼睛,那梅木牌上的“泠香”三字似乎比她數月前離開梅雪莊時更加紅豔了。又過許久,狄雪傾的眉睫上微微凝了一層冷霜。可那霜色的清冷,卻不敵她臉上越來越清透淒白的蕭寒。刺骨寒意從腳下向上蔓延,侵擾著狄雪傾的身體不由自主的輕輕顫抖。
徹骨憂心低道:“今次似比從前更久了,傾姑娘……”
狄雪傾漠然看著梅木牌,搖了搖頭。
烙心抬手,將冬袍的紐扣解了一顆,顯然是想為狄雪傾加上自己的披風。
“別添亂了。”入髓按下烙心的手,低聲道,“又想惹莊主把你們一起罰進斷念堂麼?”
徹骨亦道:“斷念堂何等地方,你受得了,傾姑娘可受不得。”
“是,徹骨姐姐教訓得是。”烙心幽幽放手,目不轉睛的看著狄雪傾。眼中哀嗔驟起,隻怨那兩人偏生多言礙她好事。
又過半炷香時間,徹骨悄然在袖中揉了揉冰冷的指尖,烙心下意識收緊了披風罩袍。就連三人中武功最上的入髓也禁不住打了個寒戰。狄雪傾更如風中細雪柳梢飄絮,身體僵冷顫抖,仿佛隨時都會栽倒進雪裏去。
“你進來。”那粗樸的房間裏終於傳來一聲滄桑低語。
“是。”狄雪傾神色稍振,腳下卻是寸步難行。
烙心見狀,又要上前攙扶,卻被狄雪傾冷冷一句“不必”給斥了下去。
狄雪傾蹣跚推門進去,泠香居的正位上端端坐著一個素衣如蘭女人。女人不過四十風華,卻已滿頭銀絲,如霜若雪。但她的眉目仍然柔雅,雖未施粉黛,卻不掩當年麗質。
看見狄雪傾的瞬間,女人平靜的目光裏倏然閃過一絲欣喜。但那欣喜之意很快便在狄雪傾開口施禮的瞬間化作失落。甚至,還夾雜著一絲厭惡的情緒。
“莊主。”寒意仍在,狄雪傾勉力將雙手舉止眉前。
“你受傷了?”穆乘雪眼眸一凜,聲音裏沒有半點關懷,仿佛隻是在訓斥一個犯了過錯的孩子。
“是苦肉計。”狄雪傾低聲回稟。她的傷處雖然藏在袖中,但纏在布帶中的藥味兒終究瞞不過穆乘雪的鼻息。
穆乘雪那雙婉約細致的秋娘眉突然皺成疙瘩,厲聲斥道:“你怎敢擅自做主,傷了這具我精心調養的身體!”
“事急從權,雪傾知錯了。”狄雪傾立時認錯,此時反應竟與方才的烙心並無三致。
“罷了。”穆乘雪兀自揉著眉心,半晌才道:“還有三十年,還能撐三十年。”
狄雪傾立身堂下,一言不發。
片刻,穆乘雪回複了平靜神色,對狄雪傾道:“我已有所耳聞,你此去數月,結果卻不盡人意。說吧,倒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