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雪傾依言,從清州碎雪大會講起,一直說到張照雲在開京城外被暗箭射殺。她把這一行的細枝都向穆乘雪陳述清楚,唯獨略了些許與遲願相處的末節。
穆乘雪麵色不悅,隱忍道:“竟不是銀冷飛白所為。”
“如果……”將要提到那個字眼,狄雪傾謹慎幾分,小心道:“……母親的死與銀冷飛白無關,或許還是要從大炎朝廷入手。”
穆乘雪瞥了狄雪傾片刻,道:“靖威帝下令赦免赫陽郡主,天下人盡數知曉,何人膽敢抗旨?”
“聖旨無人敢抗。”狄雪傾沉眸道,“除非靖威帝自己言出又悔。”
“你是說……”穆乘雪雖也想過這種可能,但先前在她心中,銀冷飛白無疑才是最大的嫌疑。如今證實銀冷飛白並非奪取景如性命之人,也隻有如狄雪傾所說,再從大炎朝廷這邊來尋端倪。
狄雪傾思量道:“我一直覺得奇怪,當年給燕王定下的罪名是謀逆,為何由禦野司宋玉涼帶兵圍剿燕王府。”
穆乘雪眼中綻出一抹恨意,道:“燕州王因與江湖私交過深獲罪,由禦野司來理有何不可?”
狄雪傾頓了頓,試探道:“燕州王畢竟是皇室宗親。終然有罪,豈是區區禦野司可抄其家治其罪的。”
“放肆!你在質疑我?”穆乘雪果然不悅。
“莊主息怒。”狄雪傾立刻道:“我是想說禦野司去燕州清剿,必奉靖威帝旨意。但那旨意上究竟寫了什麼,除了禦野司提督旁人不得而知。”
“當年的禦野司提督是……”穆乘雪思量一下,道:“永夜霜刀,遲於思。”
“正是。”狄雪傾垂下眼眸。
沉默片刻,狄雪傾重新又道:“所以下一步,我想探一探到底是不是靖威帝出爾反爾。明裏說著特赦母親,暗中又生斬草除根之意。剛巧此番清州會上,我結識了一位禦野司提司,可以……”
“紅塵拂雪,遲願。”穆乘雪輕蔑看著狄雪傾,道:“我聽說了,你與她走得……頗近。”
狄雪傾微微一怔,冷冷看向烙心。
烙心卻不知愧,大膽回望狄雪傾的眼神裏,泛著三分得意七分如意。
狄雪傾隻得向穆乘雪道:“我隻是對她的身份加以利用罷了,並無其他。”
“量你也不敢再有其他。”穆乘雪漠然道:“紅塵拂雪是禦野司現任提督冷刃金刀宋玉涼的得力下屬,宋玉涼當年又是遲於思的莫逆之交。你想利用紅塵拂雪滲透禦野司的想法不錯,但她絕不會幫你一個外人來察禦野司的秘事。”
狄雪傾聞言,欲言又止。
“行了。”穆乘雪道:“既然你已經拿回了霽月閣的實權,日後行事也算有了資本。不如早些斷了和禦野司的人來往,免得太過招搖,節外生枝。”
狄雪傾沉默下去。
穆乘雪瞥了狄雪傾一眼,繼續道:“聽聞紅塵拂雪機警聰敏,你在她眼皮底下行事諸多,她就沒有懷疑過你?”
狄雪傾道:“自然懷疑。”
穆乘雪道:“你就不怕她也在和你演一場戲?”
“紅塵拂雪武功高深,卻心慈手軟,正是顆好棋子。”狄雪傾說著,垂下眼眸。片刻,又低語道:“對她,我有把握。”
“行吧,隻要能為你母親複仇,你想怎麼做我不攔著。”穆乘雪猶豫須臾,終於鬆了口。她站起身來,目色迷離道,“走吧,隨我去見她,她等你很久了。”
入髓和徹骨不禁相一對視,然後不約而同的把複雜的目光落在狄雪傾身上。唯有烙心眼底暗浮喜色,殷勤上前,為穆乘雪拉開了泠香居的房門。
穆乘雪出了泠香居,一路向莊後雪山走去。狄雪傾默默跟在後麵,進山的路她很熟悉,但下山的路她走了這麼多年,依然陌生。
兩人沐著風雪,進到山中深處。隻見山岩峭壁下,梅雪莊浸在整片紅梅白雪中,清淨沉默。
於隱士來說,這是一方避世淨土。於病入膏肓之人來說,這裏是可以尋仙續命的冰上蓬萊。可惜,對於折翼畏寒的飛鳥來說,這裏,不過是一座冷鋒刺骨的牢籠。
穆乘雪在一處覆滿霜雪的大石處停下,狄雪傾也緩緩止了腳步。
穆乘雪掃視跟在不遠處的徹骨和烙心,冷淡道:“你們,在此候著。”
徹骨和烙心聽命,不再向前。隻有狄雪傾與穆乘雪繞過巨石,走進一條被巨石掩映著的狹窄山穀。
峽穀嵌在兩座山峰之間,左右山岩相互交錯,崖壁上覆著厚厚一層冰晶,仿佛萬仞冰鋒劍指雲天。峽穀越往深處越加逼仄,到了底處,便現出一座瑰綺精雅的陵墓來。
那陵墓冰雕玉砌而成,上及千年紛飛清雪,下接萬年不融之冰,晶瑩剔透,不染一絲瑕埃。陵前一株紅色梅樹由雪地中破冰而出,孑然獨立,孤傲盛放。滿樹花香幽冷,清雅可人。梅樹的梅枝上也垂下一塊梅木小牌,淺把“留香”三字娟娟刻進了年輪裏。
穆乘雪走到樹下,輕輕擦去木牌上沾染的細雪,口中喃喃不知所言。狄雪傾則垂手等候在旁,直到穆乘雪鬆了木牌,才隨她一起走進了堅冰築就的陵墓大門。
墓室裏,寒氣愈加逼人。刺骨涼意和無形死寂彌散在空氣中,安靜清冷得仿佛時間都被永久凍結在此。穆乘雪步步凝重,拾階而上,臨近那具由凝冰雕鑿而成的水晶棺槨。當她越靠近那棺中的人,她的神情便悲喜相參憂嗔各半,複雜得無法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