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學著習慣。”阿卡莎說。
“習慣什麼？”伊恩問道。
“習慣全力以赴，最終一事無成。”阿卡莎憐憫的看向失落的少年，“沒有人能夠讓所有的事情按照他的意誌運行。即使是光輝之主，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刻。”
伊恩聞言，不由得皺眉。他嚴厲的說：“你這是對吾主的冒犯1
在教廷的種種文獻中，“光輝之主無所不能”的語句被反複提及。那是聖職者信奉的真理。任何對此提出質疑的，都會遭到聖職者的瘋狂抗議。伊恩的反應已經是萬分友善了。
阿卡莎勾了勾唇角，不與伊恩爭論。
伊恩同樣無心爭吵。沉默了一會兒，他抬起頭，澄澈的眼眸蒙上迷茫的雲翳。他說：“過往的教育告訴我，科林罪有應得。但是，我為他感到悲傷。”承認同情罪人令他羞愧。內心的迷惘同樣折磨著他，讓他無處逃避。
微風襲來，漂飛了眼前女士的發絲，浮動她衣裙上的流蘇，鼓動了輕盈的窗紗。她好像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嬌豔美麗又敏銳的女人總給人多愁善感的錯覺。實際上，她沒有那麼多愁怨，也懂少年惱人的思緒。
“悲傷什麼？”阿卡莎神色平靜，平靜得好像伊恩是個無理取鬧的孩子，又像是神祇，叩問他內心深處的真意。
“我不知道。為他的遭遇？為他的結局？他選擇與惡為伍。惡魔的幻影已經降臨凡世。隻差一點，他就真的來了。如果因此同情他，又將因他陷入危機的人們置於何地？我知道，惡魔的誘惑是何等的可怕。聖者也不得不為之迷茫。”伊恩輕輕皺起眉頭，“或許我隻是疑惑，是否當他被惡魔誘惑，結局就已經注定。”
“你可以將一切錯誤推到惡魔身上，如果那讓你舒心。”阿卡莎說，以一種哄孩子的語氣。每當她用這種語氣說話，吐出的話語，都是虛妄的謊言。
“所以，你認為，科林的結局是可以改變的？”伊恩的眼中浮現光彩，淺淡卻迷人。
“人們沉迷某種事物，是因為旁的事物無法帶來更多的樂趣。有人沉迷於魔法，有人沉迷於閱讀，有人沉迷於美食，有人沉迷於美/色。惡魔的誘惑也隻是其中一種。它帶來的快樂虛無縹緲。”阿卡莎垂下眼簾，無人得見她眼底的色彩，“無趣無望的生活打倒了他。在法師的監視之下，遠離魔法，不能追逐心愛的女人，不能開始忘卻憂愁的旅行……他不願回歸普通人的生活。他那不堪的母親一定讓他受了不少白眼。有限的閱曆讓他把普通人的生活當做噩夢。他畢竟是個法師。惡魔是他唯一的寄托。他能忍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了。”
科林的悲劇牽扯了太多的人和事。一個錯誤連著一個錯誤。等大錯築成，已經失去了改正的機會。可怕的是，參與者沒有意識到那些錯誤，反而在期待最根本的那個徹底結束。所有的參與者，都是如此的麵目可憎，包括科林自己。
“如果生活善待他，科林是否會改變主意？”伊恩追問道。
“或許。”
幾天之後伊恩小心翼翼、滿懷期待的把一疊紙擺在阿卡莎麵前。那是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字跡優美，裝訂整齊，好像花費了書寫者無數心力的論文。精美的包裝改變不了它隻有幾頁的事實。
“所以，這就是你霸占我的書房好幾天的成果？真慶幸莉莎在地下室找到了樂子，不然她一定會和你打起來。”阿卡莎端著茶杯，漫不經心的說。
莉莎沉迷水晶球帶給她的智慧。她整天泡在地下室，隻在特定的時間出來做飯、打掃房間。她對工作日益敷衍。不得不說，她已經失去了法師應用的謹慎與冷靜。
這幾天，伊恩都沒看見莉莎。隻有按時送上的飯菜證明她的存在。越過主人，關心別人的女仆，本就是不禮貌的。阿卡莎之前沒說什麼，現在又以如此輕鬆的口吻提起她，那就是沒事吧。
伊恩靦腆的笑了笑，不確定的說：“我很抱歉？”
阿卡莎翻了個白眼，拿起伊恩的小冊子，打量著：“老年互助會？言簡意賅。”她抬頭看著伊恩，做了個“請”的手勢，“開始你的表演吧，少年1
伊恩清了清嗓子，說：“我最先接觸的老人是哈瑞斯他們。一開始我隻把他們的研究當消遣。他們太老了，已經過了為學術界做出傑出貢獻的年紀。他們似乎已經習慣了衰老，自得其樂的生活。之後的一係列事情讓我意識到，他們並不快樂。他們隻是認命了。不僅僅是他們，這裏的很多老人，風光不再，無依無靠。他們或許懷揣夢想，卻無力實現，甚至纏綿病榻，時日無多。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但比起了無生趣，等待死亡降臨，他們可以得到些微慰藉。當蒙主召喚，他們可以走得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