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自己(2 / 3)

我說:“如果你要罵莫紹謙,請當麵去罵他。”

慕詠飛笑起來,她的笑聲又清又脆,她的笑容也非常美,可是她的聲音就像是插進冰塊的刀子,又冷又利:“你可撇得真幹淨,有時候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真傻,還是在裝傻。不過我也不想和你多說廢話了,莫紹謙現在的情形你大概還不知道吧?我可以坦率地告訴你,現在的局已經布得七七八八,隨時可以將他兜進網裏。這還得謝謝你,本來他在金融業上虧了一點錢,也不算動搖根本。可是這當頭你拿了一份合同來,莫紹謙竟然還真的簽了。真令我想不到,我不得不承認,他還真是對你不錯,竟然心甘情願做這種蠢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她的話就像是一把劍,慢慢地一點一點刺進我的心口,讓我吸了一口氣:“你和悅瑩的父親是一夥的?”

“你是說劉先生?哦,說你傻吧,你也不傻,說你不傻吧,你還真傻。”慕詠飛完全是那種嘲弄的笑容,“不過看到你助了我們一臂之力,讓我有機會將莫紹謙逐出董事會,我想我會很感謝你的。”

我的心揪起來,我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又中了圈套,我一直以為即使合同的事是圈套,也會是莫紹謙設下的,但我一直沒有想過慕詠飛會這樣。我知道事業對莫紹謙意味著什麼,當初他就是因為他父親留下的事業,才答應與慕詠飛結婚。如果失去這一切,可能會比殺了他更難受。

“你明明愛他,”我看著慕詠飛,“為什麼還要這樣對他?”

慕詠飛出人意料地大笑起來,她似乎笑得暢快淋漓:“愛他?是,在這世上,隻有我最愛他。十年前我對我父親說,如果你不讓我嫁給莫紹謙,我就死給你看!我逼迫我父親動用財力幫助他,可是他是怎麼對我的?從新婚之夜開始,他就從來沒有碰過我!對於一個女人而言,對於一個妻子而言,還有沒有比這更大的侮辱?”

我看著她近乎失態的模樣,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覺得他的婚姻是一種犧牲,而我又何嚐不是?我忍了十年,在這十年裏,我想盡了一切辦法,可是他根本就是恨我。他覺得慕氏當年的幫助其實是一種奇恥大辱,而他被迫接受這種幫助,更是奇恥大辱。為了這種荒誕無稽的邏輯,他將我拒在千裏之外。因為愛他,我一直忍,我一次次滿懷希望,然後又一次次失望。到現在我忍無可忍——既然如此,我成全他!”

我不知道自己是種什麼樣的心情,對著這個近乎瘋狂的女人,我內心五味陳雜,我一直不知道莫紹謙與她的關係原來是這樣。上次她對我說的那些話,我還一直信以為真。可是她真的做了這樣的事,那就是將莫紹謙逼入絕境。我喃喃地說:“你這樣,他會死的。”

她已經漸漸恢複那種從容和鎮定,談笑間甚至有種異樣的嫵媚:“是啊,莫紹謙是多麼驕傲的人,十年前為了收購,他肯和我結婚,已經是他這一生最大的恥辱。如果這次我真的下狠手,沒準他會從寫字樓頂跳下去。”

我心裏猛地一縮,看著慕詠飛,她噗地一笑:“別這樣可憐兮兮看著我,你這樣子真是我見猶憐。其實他死不死跟你有什麼關係呢?你仇也報了,錢也到手了,現在他死了,你正好遠走高飛。是你親手推了他最後一把,他摔得粉身碎骨,你不也正好稱心如意?”

我吸了一口氣,覺得非常非常難受:“我沒有這樣想過。”

“我知道你愛的是那個蕭山。”慕詠飛閑閑地道,“你們有情人應該終成眷屬。其實我也不想做得太絕,隻要你去跟莫紹謙說,合同的事是你故意騙他簽的,而且你打算畢業後就和蕭山結婚。你做了這件事,我就會放過莫紹謙這一次。”

我完全不懂她的所作所為:“為什麼?”

她笑盈盈地看著我:“你去明明白白地告訴莫紹謙,你和蕭山要結婚,還有合同的事情是你騙他,這樣你們再沒有死灰複燃的可能,我就是圖個心安。”

我本能地非常反感:“我不會去對他撒謊。”

慕詠飛看著我,她笑起來的樣子真美,可是從她唇中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是那樣寒氣逼人:“我給你十天時間,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你要是不肯去,我也可以坦然告訴你後果。我自幼受到的教育是,已經無法掌控的事物,要麼就徹底放棄,要麼就幹脆毀掉。你猜猜對於莫紹謙,我會選哪樣?”

我猶豫了幾天拿不定主意,悅瑩非常忙,我也不忍心問她。我甚至不敢去想她的父親到底是真的病了,還是在騙她。她放棄了自己和趙高興的感情,如果她和我一樣,被至親至敬的人出賣,一定會覺得痛不欲生。

這世上我們都不是聰明人,我們總是以為自己能夠堅持做對的事情,但在現實麵前,悅瑩和我一樣,都天真得可憐。

我在網上搜索新聞,因為金融危機,出口業遭受沉重打擊,一連串的反應導致全球航運、碼頭吞吐等等都受到很大的影響。我能找到的資訊有限,唯一能顯出蛛絲馬跡的,就是某上市公司掛牌,公告莫紹謙出讓了大筆股份,他一定是真的缺錢。我實在忍不住了,想給莫紹謙打電話,可是每次拿起手機,總會想起那天在機場他對我說:“我希望你以後再也不要來找我了。”

我也希望自己永遠不要去找他。

晚上我做了一個噩夢,夢到莫紹謙真的從摩天大樓樓頂跳下來,摔得血肉模糊。他的臉上全是血,我努力想把他扶起來,他卻一直對我笑,血流了他的滿臉,他的笑容那樣詭異,而我雙手沾滿了他身上的血……我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哭醒。

這或許是我第一次為了他而流淚,當我醒來的時候,整個人仍舊在痛楚中心悸。我無法承受這樣的場景,如果不是我,他不會落到這步田地。我爸爸出賣了他的父親,然後我又出賣了他。

我下定決心,去見莫紹謙。因為慕詠飛給的期限已經過去一半了,我知道她什麼都做得出來,她是我見過的最可怕的人。

事實上這非常困難。莫紹謙的私人號碼一直是關機,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或者就像他說的那樣,他再也不想見到我,所以連號碼都換掉了。我去了一趟公寓,結果被盡忠職守的保安攔在大堂裏要求登記,然後非常客氣地告訴我說,業主已經將那套房子掛牌出售,現在暫時沒有人居住。

我想他真的不想再見到我了。

我最後還是找到了他,方法比較笨,我打電話給司機,除了莫紹謙我隻有他司機的手機號碼。司機遲疑了一下,還是告訴了我今天晚上莫紹謙會去的地方。我跑到那裏去,果然在停車場見到了熟悉的邁巴赫。司機靠在車邊吸煙,看到我連忙把煙掐了。

我來過這裏,三年前我第一次請莫紹謙吃飯,就是在這裏。樓上的1601是私房菜小館,非常好吃,因為地方小,完全是住家,所以每天隻訂一桌,而且並不貴。

司機對我說:“童小姐,這次是我自作主張,我替莫先生開車快七年了,我倚老賣老多嘴說一句,您別和他慪氣了。”

我勉強對他笑了笑。

他說:“童小姐您上去,他肯定會高興。”

我忽然沒有了麵對莫紹謙的勇氣,但司機已經幫我按了電梯,鼓勵似的對著我直笑。

我從來都沒有留意過莫紹謙身邊的這些人,比如管家,比如司機,可是他們都是一心為他打算,忠心耿耿。他應該是個不錯的老板,這種忠心應該不是薪水可以買來的。

電梯在飛快地上升,四壁都是冷冰冰的鏡麵,我看著鏡中的自己,帶著一種近乎茫然的神色。事到如今連退縮都沒有辦法,我活得這樣狼狽,可是卻一次一次被人逼入死角。

我站在1601門前,積蓄了一點力氣,才按下門鈴。

門很快就開了,是小館的老板,事隔三年,他竟然還認得我,笑眯眯地說:“啊,是你呀!莫先生正在裏麵!”

我忽然有掉頭而逃的衝動。

但是已經聽到莫紹謙的聲音在問:“老遲,是誰?”

“是你那個漂亮的女朋友。”老遲笑眯眯地說,然後輕輕推了我一把。玄關那邊就是餐廳,我已經可以看到獨自坐在桌邊的莫紹謙。

“驚喜吧?”老遲很高興似的,“你剛剛還說又要一個人吃我做的菜,看看,她不是來了?”

莫紹謙根本都沒有看我,就像是沒有聽到老遲說話。

老遲終於覺得有點不對勁了,他朝我看了一眼,然後說:“蠔油沒了,我下樓去買。”

大門在我身後哢嚓一聲輕響,被闔上了。

我看著莫紹謙,也許我從前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認真地看過他。他的眉宇間隱隱似有疲色:“我說過叫你別再找我。”

“我有事想和你說。”

他終於放下筷子,顯得非常不耐煩:“我不想知道。”

我幾近艱難地開口:“那個合同……”

他粗暴地打斷我:“我不想知道!”

再難受我也要說完,這一切都是我做錯的事,我沒有辦法,隻能一錯再錯。

“我騙了你,我騙你簽了字。我利用了你,我就想害死你,我就想看著你死。因為我一直愛蕭山,畢業後我會跟他結婚。莫紹謙,我一直恨你,恨你對我做過的一切。但現在,我們扯平了。”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隻能看著他的嘴,他的唇線剛毅,嘴角微微下沉。我不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也許將我往窗外一推,一了百了。

過了很久,我才聽到他的聲音:“你就是專門來跟我說這個?”

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能點了點頭。

“那你可以走了。”他的聲音平靜得駭人,“你說完了,可以走了。”

我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他忽然伸手抓著我的胳膊,將我推得一個趔趄。我還沒有站穩,他已經再次抓住了我,他的指甲深深陷入我的皮膚,而他的眼睛像是最可怕的深淵,再看不到半分光與熱。他並不再看我,隻是將我一直推出了門外,然後關上了門。

我慢慢蹲下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會這樣難受,我從前那樣恨他,而今天,我這樣難受。

因為他的樣子實在太讓我覺得難受了,我以為他會罵我,我以為他會動粗,我沒想到他沒有任何表情。可是當他抓著我的時候,我感到他連手指都在發抖。他這樣厲害的人,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發抖,我也從來沒有想過他會發抖。

在這個世上,我總是最懦弱、最沒有用的人。莫紹謙威脅我,我就乖乖聽令;慕詠飛挾製我,我就不得不從。我就像個木偶,縛手縛腳,被無數絲線羈絆,身不由己,不由自主。

我難受得想要哭,上次我覺得這樣難受,還是在t市,當林姿嫻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我知道我和蕭山,再也回不到從前。

可是這次我這樣難受,卻是因為一個從前我恨之入骨的人。

我不希望他死,所以我到這裏來,親手往他心口上捅了一刀。

這樣也好吧,我和他的開始就是那樣不堪,這注定是一場沒有結果的孽緣,就這樣也好吧。斬斷他的最後一絲想念,我想他從今後會真的純粹恨我,然後再不用在矛盾中記起我。

在回去的路上,我給慕詠飛打了個電話:“我已經辦妥了,你答應的事情也要做到。”

慕詠飛輕輕地笑:“那當然。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做到,所以我預備了一份大禮送給你。”

我不想和這個女人再多說一句話,我把電話掛斷了。

【二十三】

我回到學校,搭的公交到站是在南門,那一片馬路的兩旁全是高樓,在夜色中無數冷光霓虹,都是打著學校招牌的各種公司的廣告。我想起很久以前,莫紹謙到這裏來剪彩,那是家什麼公司,我都忘了名字。

如果他沒有剪到我的手,如果我不是我爸爸的女兒,或許我們至今還是陌生人,素不相識。

從那時候起就注定這是一條死胡同,不論對於我,還是對於他。

南門外停了不少電瓶車,這些電瓶車專在校園內往返,充當校內公交,上車隻要兩塊。

南門離我們寢室最遠,可是我一路走回去了。

我需要一點機械的運動,來拋開腦子裏充斥的那些東西。我走到腳底發麻,然後坐在路邊的石椅上。無數同學從我麵前經過,步履匆匆。我聽到不遠處四教的鈴聲,那是告訴大家,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我難受得隻想哭。

但我沒有哭,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沒有資格哭。

過了兩天,輔導員忽然打電話通知我去趟係裏,我原本以為是助學金批下來了,沒想到係裏的老師開門見山對我說:“現在有個美國c大交換留學的名額,因為你成績一直不錯,所以這次係裏打算推薦你。今天叫你來,是想先問問你本人的意見。”

我怔怔地看著老師,他非常和藹地對我笑:“要不你回去考慮一下?”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我掐了自己一把,才確認這不是做夢,我是醒著的。

c大,它有全球名列前茅的化學係,交換生,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悅瑩知道的時候,狠狠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掐著我的臉:“你還說你自己命不好,你這命也太好了!c大啊,牛得嚇死人的c大!”

可是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我雖然笨,可是在回寢室的路上就已經想明白了,這個交換生名額是怎麼來的。

我的成績是不錯,可是我們專業還有成績比我更牛的人,再說這種交換留學的名額從來緊俏,我們學校的牛人太多了,每次有好事都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何況還是c大,怎麼都輪不到我。我知道是慕詠飛,我按她說的去做了,她說過她要給我一份大禮。

悅瑩看我蔫蔫的,問:“你都高興傻了?”

“我不想去。”

悅瑩看了我兩秒鍾,同情地說:“我知道了,你是真的高興傻了。”

“這名額是慕詠飛給我弄的,所以我不想去。”

“慕詠飛?那不是慕振飛他姐——她幹嗎這麼好心?”

我閉嘴不說話,我不想告訴悅瑩,很多事情,我決定全都爛在自己心裏,反正我覺得自己都已經快爛透了,由內而外。

“你幹嗎不去啊!”悅瑩真的急了,又伸出指頭狠狠戳我的腦門子,“真是!該有氣節的時候沒氣節,這種時候學什麼高風亮節。慕詠飛弄的名額怎麼了?你更應該去,她既然給你弄這個名額,就說明她想把你打發得遠遠的。你到底有沒有看過言情小說啊?收拾狐狸精的最佳辦法,是把她往天涯海角一送,讓她和男主再見不著麵,任她去自生自滅……我不是說你是狐狸精啊,我真是都被你氣糊塗了!”

一直到熄燈睡覺,悅瑩還在罵我榆木腦袋。

我獨自窩在床上,窄窄的單人床,原來我最喜歡寢室,最喜歡這張床,哪怕它是硬木板,墊著薄薄的棉絮,怎麼睡都並不舒服。這裏沒有莫紹謙,所以一直被我視作真正的家,避風的港灣。每次隻要一窩到這張小床上,寢室裏的臥談會即使大家說得嘰嘰喳喳,我也可以呼呼大睡。

我第一次在寢室的床上輾轉反側,我不願意接受慕詠飛的施舍,或者說,我不願意接受慕詠飛的這種“禮物”。我去對莫紹謙說那些話,已經夠讓我自己覺得難受,如果還接受這個名額,那會讓我更難受。

雖然我一直想走,想要離開這裏到國外,去沒有人的地方;雖然我們這個專業的學生,最憧憬的是c大。可是我還是莫名地感覺如果我接受了它,我就背叛了什麼。

我背叛了什麼?

寢室的窗簾微微透出晨光,走廊上已經有早起的女生經過,我終於停止了胡思亂想。我怕我自己禁不住c大的誘惑,所以上午的課一上完,我就決定到係裏去。

悅瑩看我收拾東西就追出來:“這麼早就去吃飯?我跟你一起。”

“你先去吧,我還有點事。”

“你有什麼事?”

我沒有說話,徑直下樓梯,悅瑩一直跟著我:“童雪,你去哪兒?”

走下教學樓後,一直走到僻靜的樹林裏,我才停下腳步,對悅瑩說:“我知道你又要說我傻,但我不能去,不能去就是不能去。我寧可自己去考,哪怕是三流學校半工半讀,我自己也心安。”

悅瑩氣得都發抖了,她把手裏的書包都扔在地上:“童雪!你以為你這樣就叫有原則?因為名額是慕詠飛弄的,所以你打算放棄c大?全係有多少人做夢都想去你知道嗎?你能不能別這樣自以為是了?實話告訴你,這個名額是我那暴發戶的爹,當初費盡心思弄給我的,現在好容易弄到了,我卻去不了了。所以我要他跟學校打招呼,把這個名額讓給你。我不願意對你說,是因為我覺得還不如不告訴你。我知道你有心事瞞著我,那份合同有問題,我知道!因為前陣子慕詠飛找過我那暴發戶的爹!是,是我對不起你,可是我拿走合同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慕詠飛會找我爸爸!我沒有騙過你,我從來沒有騙過你!我爸爸是真的得了癌症,我陪他去過四家最權威的醫院,看過無數次ct,找過很多很多的專家。我一直希望是誤診,我一直希望是他騙我!可是他是真的病了,沒幾年好活。我阻止不了他和慕詠飛聯手,我也沒有理由阻止,因為這事根本和你沒有關係。莫紹謙欠你的,我覺得他是欠你的,所以我放任他們這樣做。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還要放棄這個名額?你為什麼成天無精打采,你為什麼連c大都不想去?你在想什麼?你到底在做什麼你自己知道嗎?難道你竟然愛那個禽獸?難道你就寧願為了他不去c大?你難道就打算放棄這輩子最憧憬的大學?”

我看著悅瑩,看著我最好的朋友,她的每一句話都像是鞭子,狠狠地抽在我的身上。

我到底在做什麼?

我還有什麼啊?

父母死了,舅舅出賣我,蕭山和我中間隔著千辛萬苦,隔著千山萬水,我隻有悅瑩這一個朋友了。她從來沒有騙過我,從來沒有出賣過我,從來沒有傷害過我。

她把最好的一切給了我,她給了我真正的友情,她給了我最好的大學時光,現在她還把最好的機會給了我。

我終於慢慢伸出手抱住她,這樣做也許非常矯情,可是除了擁抱,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方式可以表達我的心情。我擁抱著悅瑩,我還有朋友啊,我還有悅瑩。我什麼都沒有了,可是我還有真正的好朋友。

悅瑩重重在我背心捶了一下:“現在就去跟老師說,你願意去c大!”她推開我,眼底有盈盈的淚光,“你一直都說你命不好,每次聽你這樣說,我心裏最難受。我希望我的朋友幸福。所以我要讓你知道,你不是命不好,隻是機遇沒有到,你一定會幸福的,一定會的。我這輩子可能跟化學沒緣分了,你先去美國,明年我就去找你,我學商業,你學化學,到時候我們再在一起,在美國!”

有悅瑩這個朋友,是自從父母去世後,我顛沛流離的生命裏,遇見的最大幸福。

我開始忙著辦手續,因為時間很緊張。直到簽證的前夕,我才給蕭山打了一個電話,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對他說。少年時代純真簡單的愛戀,一直是這麼多年我心裏的支柱,可是現在一切物是人非,我和他再也走不到從前。我們中間隔著太多的人和事,我與他都費盡了全部的力氣,卻仍舊遊不過命運的長河。

我問他:“林姿嫻還好嗎?”

他說:“情緒比原來穩定多了。再說她隻是攜帶,並沒有發病,我一直勸她,她也想開了些。”

我沉默了很久,才對他說:“我們學校有和c大的交換生,係裏推薦了我。”

他說:“c大挺好的,你又是學化學的,這是個最好的機會。將來你申請在c大念碩士,也會更有優勢。”

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如果他對我說,留下來,不要走——我會不會留下來?

我不願意去想,因為蕭山沒有叫我留下來。

出事的那天我沒有上網,還是第二天聽見同班女生說的,因為她們知道我是附中出來的,所以問我:“你們附中跟你同一屆的林姿嫻你認識嗎?”

我被嚇了一跳,反問:“怎麼了?”

“她們校內網上有人爆料說她私生活特別亂,現在得了最可怕的絕症!”

“有人把她照片都貼出來了,然後底下有人人肉,結果從她幼兒園、小學到中學大學全都搜出來了,你不是附中那一屆的嗎?她在你們班上嗎?”

我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醫院應該為病人保密,這樣的事更不應該捅到網上,這不是逼林姿嫻去死嗎?

我問她們:“帖子在哪兒?”

“早被版主刪了,說是涉及個人隱私。哎,想想也怪可憐的……雖然刪了,但這下全世界都知道她的病了……”

我都不知道我當時說了些什麼,我好像是勸她們不要把帖子的事再往外說,然後我想著給蕭山打電話,讓他立刻去看林姿嫻,但我剛拿出手機,電話就響了。

是慕詠飛。她問我:“怎麼樣,我送你的禮物你還滿意嗎?”

我沒想到又是她,她竟然做得出來,這樣喪盡天良的事她也做得出來!我氣得渾身發抖:“林姿嫻的事是你捅到網上去的?”

“也許她會再自殺一次呢,這次她一定要死成,這樣你和蕭山就可以在一塊兒了,我替你打算的不錯吧?你們要是在一起了,我也覺得省心。”慕詠飛語氣頗為輕鬆,“誰讓她背叛我,我把你的照片交給她的時候,她答應過絕不背叛我。現在這樣的下場,是她應得的。”

“你也不怕報應!”

“報應?”慕詠飛在電話那端笑起來,她的笑聲還是那樣清脆愉悅,“我什麼都不用怕,倒是你,我勸你乖乖的,別再惦記著和我作對,不然你的下場一定比林姿嫻要慘過萬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