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自己(3 / 3)

她把電話掛了,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在這三年裏,我一直覺得莫紹謙是衣冠禽獸,現在我終於知道了,還有種人根本就是禽獸不如。

她跟我為難,是因為我和莫紹謙有關係,但林姿嫻還幫她做過事,現在她這樣對待林姿嫻,完全就像是碾死螞蟻一樣。

我終於知道莫紹謙為什麼不愛她,她長得再美也是條毒蛇。

我去了趟林姿嫻的學校,她已經辦了休學回家了。我給她發短信,打一個字,刪一個字,改了又改,最後終於隻發了一句話:“我希望自己永遠是你的同學和朋友。”

林姿嫻沒有回我的短信,蕭山的手機轉到了留言信箱,我覺得頹廢極了。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悅瑩,我對她說:“你提醒一下你那暴發戶的爹,讓他別上了這個女人的當,她簡直太可怕了。”

悅瑩對這事也很無語,她說:“我以為我最近見到商場上的爾虞我詐已經夠狠的了,沒想到她這麼陰毒。你還是防著點吧,她不定會對你做出什麼事,你快點辦出國,別再和她糾纏不清了。”

我一直覺得非常不安,但一切手續都辦得非常順利。隻是每個晚上我都在失眠,從前我睡眠質量很好,現在卻整夜整夜睡不著。我什麼都沒有想,就是睜著兩隻眼睛看著天花板,然後一直等到天亮。每天我都暈頭漲腦地爬起來,強打著精神去上課,悅瑩對此非常恨鐵不成鋼:“你又沒做虧心事,你為什麼睡不著?”

我無法回答她,我確實沒有做什麼虧心事,但我總覺得無形中有種壓力,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偶爾會想到莫紹謙,因為他就是這樣失眠的,在海邊的時候,我醒來總可以看到他望著天花板,似乎永遠都清醒著。現在我終於知道這有多痛苦,我的頭都快要炸掉了,聽課的時候根本就聽不進去,每天都暈暈乎乎,連走路都幾乎要打瞌睡。

可是一躺到床上,我就睡不著。這種難受是沒有過失眠的人無法體會的,我整夜整夜地看著天花板,覺得自己都快要瘋了。

去大使館麵試的時候,我頂著兩隻大大的黑眼圈,回答問題的時候也差點詞不達意,沒想到最後還是通過了簽證。

使館街是條非常幽靜的馬路,路邊種滿了樹,我以為是枇杷,看了很久才認出原來是柿子樹。

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柿子的花,原來是小小的,隻有四片花瓣,藏在綠葉底下。

我仰著頭看了很久,直到身後有人叫我的名字:“童雪!”

聲音很熟,我回過頭,竟然是林姿嫻。

她就站在柿子樹陰下,穿著一條白色的裙子,頭發全部綰起,露出幹淨漂亮的臉龐,脂粉不施也這樣落落動人。

我有點恍惚地看著她,嚴重的失眠一直讓我精神恍惚。初夏午後的陽光被樹葉濾成無數光斑,光斑落在她潔白的裙子上,落在她光潔飽滿的額頭上,讓她整個人像是熠熠生輝的斑斕蝴蝶,仿佛隨時會翩然飛去。

我對她笑,問她:“你怎麼在這裏?”

她也對我笑了笑,說:“我父母想帶我出國去散散心,我來取簽證。”

我們兩個一起往前走,路上的車輛很少,也許是因為快到午休時間了。她說:“出來走走,覺得真好。尤其是這條街,又安靜。”她問我,“你也是來取簽證?”

我說:“剛麵試了,學校派我出去當交換生,很短,一年而已。”

她又笑了笑,說:“這多好。你適合做學問,真的。我還記得高中的時候做化學實驗,你永遠是做得最快完成得最好的那一個。說起來,你高考比我要多一百分呢,整整一百分。”

我都不知道她高考分數是多少,我更沒想到她還記得我的高考分數。她歪著頭看我,像是回到高中時代,臉上露出活潑的笑容:“你不知道,那時候每次看到你和蕭山被老奔點上去做題,我心裏有多羨慕,可惜我的數學太差了。”

那是多久以前?我和蕭山並肩站在黑板前,聽指端的粉筆吱呀吱呀,眼角的餘光瞥見對方一行行換算正飛快地冒出來……那是多久以前?

遙遠得已經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林姿嫻說:“每次看到你和蕭山並肩站在黑板前麵,我總是想,你們倆肯定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一對。成績又好,又互相喜歡,而且誌同道合。”

我根本沒有想到林姿嫻會羨慕過我,我一直都非常非常羨慕她。

她問:“你恨我嗎?”

我搖頭,說:“我和蕭山本來就有問題,那個時候我們太年輕了,不懂得什麼是愛。等到後來,我和他的問題,也並不是因為你。”

她又笑了笑,對我說:“哪怕你是騙我呢,但我很高興聽到你說,你不恨我。”

“你別胡思亂想了,我年輕的時候也特愛鑽牛角尖。但我有個特別好的朋友,她叫悅瑩,她總是勸我別鑽牛角尖,她幫我很多,讓我知道真正的朋友是什麼樣子的。所以我希望——我一直挺希望,可以成為你的朋友。高中的時候我非常羨慕你,真的,我特別羨慕你,你活潑大方,討所有人喜歡,而我老是做不到。”我一口氣就說完了,因為我怕我自己沒有勇氣說,這話雖然很酸,但它是我心裏的真話。

林姿嫻又笑起來:“你年輕的時候——你和我同年,你比我還小月份,今年才二十一歲……”

“可是我覺得我都老了。”

林姿嫻怔了一下,也慢慢歎了口氣:“我們的心,都老了。”

我們的這兩句對話如果放到網上去,一定會被人罵。但青春早已經漸行漸遠,連眼神都被磨礪得鈍去,我經常恍惚覺得,這一輩子我都已經過完了,餘下的日子,不過是苟且偷生。

林姿嫻突然停住腳,很認真地問我:“童雪,你告訴我實話,你知道是誰在網上發帖說我的病嗎?”

我怔了一下。

她說:“我知道不是你,更不會是蕭山。隻有你們兩個知道我的事,我隻是想知道,誰這麼恨我,恨不能想逼我死。”

我猶豫了半秒鍾,終於還是告訴她:“是慕詠飛。”

林姿嫻沒有我想象中的激烈反應,她甚至還對我笑了笑:“看,我早該猜到的,這辦法她用過一次,那次還是我傻乎乎幫她發的帖,說你是小三。”

我覺得很難過,尤其她對我笑的時候。我說:“別說了,都已經過去的事了。”

林姿嫻嗯了一聲,我們已經走到主幹道邊。熱辣辣的太陽曬在人身上,頓時讓人覺得灼熱難耐。她說:“我要回去了,今天真的挺高興,可以跟你說這些話。”

我說:“我也挺高興,真的。”

她笑了笑,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又轉過身來,就站在那裏對我搖了搖手:“再見!”

“再見!”

我永遠記得她的那個笑容,在城市初夏的陽光下,明媚而燦爛,讓人想起漂亮的瓷娃娃。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將她整個人都籠上一層絨絨的金邊,尤其她那條白裙子,就像她的笑容一樣,潔白無瑕。

【二十四】

後來我一直想,如果不告訴她那個人是慕詠飛,事情會不會變得不同。但這世上永遠沒有如果,就像這世上永遠沒有永遠一樣。

我想過很多遍,也許我潛意識裏太恨慕詠飛,所以我才會告訴林姿嫻,是我害了她。每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悅瑩總是一遍一遍地對我說:“你別把這世上所有的錯都攬到自己身上好不好?你不告訴她,她總會有別的辦法知道。你不要再後悔,也不要再覺得這是你的錯,可以嗎?”

可是我沒辦法抑製自己的內疚,我總是希望一切都可以彌補,一切都還能挽救。在這世上,每個人都活得這樣辛苦,我曾經羨慕過的人,我曾經向往過的人,我曾經愛過的人,我曾經恨過的人。最後我才知道,他們每一個人,其實都和我一樣,活得千辛萬苦。

我們怎麼能不老?

命運是雙最殘忍的手,一點一點,讓我們麵臨最無情的深淵。每當我們一次次跌到穀底,再拚盡了力氣爬上去,最後的結果,不過是枉然的徒勞。

林姿嫻約了慕詠飛見麵,當麵質問她。慕詠飛哈哈大笑,說發帖人根本就是我,是我一直恨她拆散我和蕭山,一切事情都是我做的。

林姿嫻非常平靜地說:“我相信童雪。”然後從手袋裏拿出裝滿強酸的玻璃瓶,向著慕詠飛潑去。

慕詠飛的保鏢眼明手快,擋住了大部分酸液,可是還有一小部分潑到了慕詠飛的臉上。在糾纏中,林姿嫻也被濺到了強酸。最後林姿嫻舉起殘留的強酸,一仰脖子就喝下去了。

她用這樣慘烈的方式來解決了一切。

林姿嫻一直住在icu搶救,慕詠飛受了輕傷,可是已經毀容。

當蕭山匆匆打電話告訴我這一切的時候,我剛訂好去美國的機票。

我去醫院看林姿嫻,她的口腔和食道已經完全被強酸灼傷。

我站在icu的大玻璃外淚流滿麵,這個和我同齡的女孩子,我一直覺得她是那麼漂亮,我一直羨慕她,我一直記得她最後對我的那個笑容。

在醫院裏,我第一次見到林姿嫻的父母。林媽媽哭得昏過去了幾次,也住進了醫院,林爸爸兩鬢的頭發都已經灰白了,他眼底全是血絲,有些茫然地看著我:“小嫻一直很聽話,我們工作忙,沒有管過她,可是她一直很聽話。”

我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媽媽,這天下所有的父母,麵對女兒的不幸,都會如此地痛不欲生,都會這樣一下子全垮下來。隻有蕭山奔走在醫院和學校之間,處理醫療費用等各種雜事,還要跟警方打交道。

警方很快介入,因為這是刑事案,要起訴林姿嫻故意傷害。我也被傳喚,因為保鏢作證,當時在現場林姿嫻唯一曾提到的人就是我,而我學的是化學,我終於知道,原來他們懷疑是我指使林姿嫻去傷害慕詠飛。

慕詠飛的律師向警方提供了大量的證據,我看到其中有許多我和莫紹謙的照片。我被正式拘留,沒完沒了的審問令我頭暈目眩。所有的證據都對我不利,我和莫紹謙有長期的不正當關係,我有指使林姿嫻作案的動機,我有化學知識,我知道強酸的傷害性,林姿嫻在犯罪現場提起我的那句話更是火上澆油,而且現在林姿嫻昏迷不醒,隨時可能死亡,更無法錄口供。

我害怕到了極點,隻有我自己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可是沒有人肯相信我。

我在警察局度過了此生最漫長的二十四小時,審訊室的燈光照在我臉上,刺眼又難受。我已經連續多好天失眠,所有的問題被一遍遍地要求回答。

和林姿嫻是什麼關係?最後一次見麵是什麼時候?談話內容是什麼?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被記錄,都被質疑。

我覺得我已經在崩潰的邊緣。

我隻想對著這些人咆哮,林姿嫻還躺在icu裏麵,她都快死了,你們為什麼不追究慕詠飛對她的傷害?

故意傷害?

到底是誰傷害了誰?

悅瑩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我保釋出來,看到她和蕭山的刹那,我隻會一遍一遍喃喃地說:“我沒有做過。真的,我沒有做過……”

悅瑩狠狠抱著我,說:“我知道,我們都知道!”

悅瑩帶了柚子葉來,她和蕭山還帶我去吃豬腳麵線,我一口都吃不下,她硬逼我:“那就吃半口,吃半根也算。”

我強顏歡笑:“你這一套一套都是跟誰學的?”

“電視裏啊,我看了那麼多的tvb。”她給了我一個白眼,遞給蕭山一把折扇,我認出那扇子。因為扇股是象牙,扇麵是蘭花,另一麵則題的詩。悅瑩去年夏天的時候曾經用過,當時我覺得這扇子挺精致,她不以為然:“我那暴發戶的爹隨手丟在書房裏,我就順來了,聽說還是全國書畫協會的什麼主席畫的。”

豬腳麵線隻有小店才有,這裏沒有空調,蕭山就用那扇子替我不停扇著,其實他鼻尖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從見到我起,他就沒有跟我說一句話,可是我止不住地心酸:“你別扇了,我不想吃了。”

“你放心吃吧。”悅瑩說,“我對我那暴發戶的爹都以死相脅了,我揚言他要是不想盡一切辦法盡快把你撈出來,我就死給他看。還有,別怕姓慕的弄來那幫律師,我也給你弄了一個律師團,帶頭的是知名的徐大狀,我打聽過了,這人牛得很,做辯護基本上沒輸過。”

這個時候蕭山才說了一句話:“慕家不是那麼好應付。”

悅瑩白了他一眼,然後對我說:“沒事,咱有的是錢,慕家不就是有錢?咱跟他們拚了!”

其實我知道,我知道慕詠飛不會放過我,她一定會借這個機會整死我,她一旦出手絕不會給我留任何一條活路。何況這次聽說她毀容了,像她這樣美的人,對容貌這麼自負的人,怎麼可能不惱羞成怒?而且慕家財雄勢大,即使是悅瑩那暴發戶的爹,估計也不是慕家的對手。

悅瑩甚至還想要聯絡莫紹謙,被我阻止了,我說:“我不想再見這個人了。”

這輩子他永遠不想再見我,我也永遠不想要再見到他。

案子最膠著的時候,慕振飛給我打了個電話。我意外極了,他約我在學校明月湖邊見麵。

初夏的明月湖,已經是一頃碧荷,風搖十裏,湖畔的垂柳拂著水麵,圈出點點漣漪。我坐在長椅上,時間快得讓人覺得恍惚,轉眼間夏天已經來了。我本來應該在不久之後飛往美國,但現在官司纏身,隻怕我這輩子再也去不了c大了。

所有的季節中我最不喜歡夏天,可能是因為夏天的時候父母離開了我,也可能是父母離開後,我的每個暑假都讓我覺得格外漫長難熬。我坐在湖邊看荷葉,春天的時候,我好像也坐在這裏看過梅花。那時候季節還早,梅花都沒有開。那時候我天真地以為,我可以將蕭山和莫紹謙都忘了,從此不再提起。

有人在我身邊的長椅上坐下來,我還沒有轉頭,已經聽到熟悉的嗓音:“可以嗎?”

原來是慕振飛,他拿著煙盒,仍舊是那種彬彬有禮的樣子。我點點頭:“給我一支。”

我生平第二次抽煙,仍舊是一股苦苦的味道,有一點點薄荷的清涼。我掌握不好換氣,被嗆得咳嗽起來,慕振飛瞥了我一眼,說:“沒那個本事就別逞能。”

他的舌頭還是這樣毒,經曆了這麼多的事,也隻有他和悅瑩,一如既往地對我,尤其他,更難得了。我又狠狠抽了口煙,沒想到嗆得更厲害,我咳得連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蹲到一旁喘了半天,被迫把煙掐了扔進垃圾桶,勉強抑著咳嗽說:“這也太難學會了……”

慕振飛笑起來,仿佛我說了個挺好玩的笑話,他笑起來真好看啊,唇紅齒白,陽光燦爛。有慕振飛這樣的帥哥在身邊真不錯,讓我覺得世間的一切都是美的,讓我覺得活著還是非常有趣的。隻是可惜,我想慕詠飛這次不整死我是不肯收手的了。

正當我還在這樣想的時候,慕振飛已經收斂笑容,對我說:“我姐姐的事情,我私人向你道歉。”

他的臉色難得認真,非常凝重。

但我真被嚇了一跳,我簡直受寵若驚:“不敢當。”

我並沒有別的意思,慕家人太高深莫測,我著實陪他們玩不起。不管是慕詠飛還是慕振飛,我從來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想些什麼。

慕振飛說:“我姐姐已經答應和莫紹謙離婚。”

我問他:“他們倆真要離了?”

慕振飛挺坦然:“早該離了。從一開始我就反對姐姐一意孤行,可是她並不聽我的意見。她總覺得有把握可以讓姐夫愛上她,可是她並不知道,愛情是無法操縱的,尤其以她的個性,隻會把事情越弄越糟。”

我眯起眼睛看著太陽,真是刺眼啊,夏天就這樣過去了。

可是林姿嫻還躺在icu裏,也許她永遠也不能在陽光下對我微笑了。慕詠飛輕輕地一點指頭,就毀盡了她的一生。我盡量平靜地問他:“你姐姐如今怎麼樣?她的傷?”

“她已經去日本做過檢查,可能要做一係列整容手術,不過術後的狀況應該還是很樂觀,她不肯咽下這口氣。但我是代表我父親來的,我父親認為,這一切已經夠了,應該結束了。所以他讓我來,向你表達歉意,並且轉達善意。我和我父親都希望這件事情盡快終止。你放心,我們也不會要求林家進行另外的民事賠償。”

我卻喃喃問了句毫不相幹的話:“聽說你們家很有錢?”

“也沒有多少,小富即安罷了。”

真是好家教的孩子,口氣謙虛得很。

我不知為什麼又問他:“要是莫紹謙和你姐姐離婚,損失是不是很慘重?”

慕振飛想了想:“不止是他單方麵,其實對慕家而言也是一樣,我父親大為光火,就是因為這件事情。不應該把力氣耗在內鬥,而應該尋找更有效而妥當的解決方式。我姐姐其實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也可以說她是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除了你姐姐,你父親就你一個兒子?”

“是啊,”慕振飛問,“你怎麼知道?”

“大少爺,你一副未來掌門人的腔調,我能不知道麼?”

慕振飛笑容可掬:“你原來也不是那麼笨。”

我問他:“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慕振飛說:“我也不打算瞞你,莫紹謙同意出讓49%的港業股份給慕氏。也許你不知道這家公司是他父親一手創立的,姐姐知道他不肯賣,就一直指名要這個股份,於是一直拖著不肯離婚。但這次或許是為了你,或許他終於想開了,反正他答應了。”

我瞠目結舌地看著慕振飛,他低頭重新點了一支煙,對我說:“童雪,你的運氣不錯。”

我的身體有點搖搖晃晃,我看著他,就像看著個外星人,根本還沒有消化他說出的那個驚人消息。我還記得我最後一次見莫紹謙時的情景,他根本就沒有看我。

但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他微微發抖的手指,或許此生此世隻有他自己知道,我說出的話,究竟傷害他有多深。

他說過他永遠也不會原諒,他說過他永遠也不想再見我。

可是他到底為什麼肯答應出讓股份?

我喃喃地問他:“你怎麼不為著你姐姐?”

“她值得更好的男人。”慕振飛也仰起臉來,眯著眼睛看著太陽,“從二十歲到現在,她把所有時間精力都耗在這個男人身上,姐夫不愛她,就是不愛她,她卻固執地不肯相信。她成天跟他鬥,那個蘇珊珊,我覺得姐夫一定是拖她出來當擋箭牌,他不至於有那種興致趟娛樂圈的渾水,可是姐姐就會上當。因為她愛他,愛情都是盲目的,他做任何假象她都會上當。她跑到別墅去,什麼也沒找到,因為報道她又去向經紀公司施壓,將蘇珊珊逼得都銷聲匿跡,連廣告都接不到。我的姐姐,我覺得她真是可憐,她把大好年華都浪費在一個不愛她的人身上,而且執迷不悟。在她生日前,姐夫訂了一顆六克拉的粉鑽,而且交給名店去鑲。她在名店正好遇見那個設計師,設計師以為姐夫是要送她的,還把完工的戒指給她看。她也滿心歡喜,還在我麵前提起,以為自己的執著終於起了作用。可是後來這顆鑲嵌完工的粉鑽,姐夫去店裏取走後,根本都沒有送給她。”

我隻覺得一陣心酸,那顆粉鑽我知道,鑲得很華麗像鴿子蛋。我一直以為它是紅寶石,我不知道那是粉鑽。莫紹謙送過我很多珠寶,我從來都沒有留意過,它們都被我扔在保險櫃裏,最後我走的時候,一樣也沒有拿走。愛情從來都是執迷不悟。在旁人眼裏,莫紹謙的所作所為一定是傻透了,我也覺得他傻透了,他究竟在做什麼?

慕振飛慢慢地說:“我希望我姐姐可以遇上一個人,將她視作這世上最珍貴的珠寶,全心全意為她打算,嗬護她,愛惜她,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我忽然想起慕振飛說過的話,他說:“我如果真的愛一個人,我就會讓她幸福快樂,寧可我自己傷心得死去活來,寧可我一輩子記著她,想起她來就牙癢癢,見到她了又心裏發酸,不知不覺就愛她一輩子。”

這樣的男人上哪兒找去啊,一定早就沒有了吧。

慕振飛對我笑了笑:“要說的話我都說完了,聽說你的出國手續辦得差不多了,我想這件突發的意外不應該影響到你出國繼續學業,你放心吧。”

他站起來,我坐在長椅上看著他,才發現他竟然穿的是校服,隔壁大學那麼醜的校服都能被他穿得玉樹臨風,果然是校草氣質,非同凡響。這樣的男生要什麼樣的女生才配得上啊,我覺得慕家人太優秀了也是一種煩惱。不過幸好,這煩惱已經與我無關。

我說:“謝謝。”

他還是那樣彬彬有禮:“不用客氣。”

我仰著臉看他,問:“我能不能問你兩個問題?”

他的臉在柳陰深處顯得曖昧不明:“你問吧。”

“這次是你勸說你父親阻止你姐姐繼續將事態擴大,對嗎?”

他點了點頭:“你猜得不錯,是我勸說我父親,我說服了他,這件事情到現在的局麵,姐姐本身要負很大的責任。她受到了傷害,可是有人因她受到更深的傷害,所以應該結束了。”

我慢慢歎了口氣,是啊,夠了,早就應該結束了,這一切。

他問我:“還有個問題是什麼?”

其實我都不打算問了,不過再不問以後就沒機會了。我對著他笑了笑:“當初你拿手機砸我,是真的不小心,還是故意的?”

我都沒指望他會老實回答,結果他竟然還真的老實答了:“我是故意的——我聽到有人叫你的名字,然後看到你站在人群外頭——姐姐那時候還不知道有你存在,但我早就知道了。”

我瞠目結舌,忍不住問:“為什麼你會知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對著我笑,一臉陽光燦爛:“你說過隻問我兩個問題,我已經都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