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翔一時塞住,感悟不出。
問:“為什麼不說話了呢?”
雨翔突然聰明了,說:“沉默是金。”這個妙手偶得的感悟使雨翔對自己肅然起敬,恨不得大叫一聲“說得好”。
問者也對雨翔肅然起敬,讓雨翔念一段栗良平的《一碗陽春麵》,開始念得挺順,後來栽就栽在歎詞裏。日本人對文章裏的歎詞毫不吝嗇,一個接一個,頻繁得像中東的戰事,如“晤——陽春麵。”“好——咧。”“真好吃啊!”“媽媽你也吃呀!”“啊,真的!”‘哦,原來是這樣。”
林雨翔沒有日本人那種善於狡辯的舌頭,讀起歎詞來不能達到千回百轉的效果,自己也覺得不堪入耳,讀到後來自己為自己搖頭。問者道:“可以了。謝謝您,如果你被錄取,我們會通知的。”
林雨翔出門見錢榮也邁謝邊出來,笑掛在臉上舍不得抹掉,看見林雨翔就問:“你如何啊?”雨翔的當務之急就是殺掉錢榮臉上的笑,說:“嗅,你說那個啊,我會不取嗎?”心裏一個聲音“也許會”,錢榮聽不到林雨翔的心聲,想這小子信心十足,肯定十拿九穩。
雨翔問:‘稱呢,你又如何呢?”錢榮說:“我一般會取。”雨翔氣勢上壓倒對方,終於獲得勝利,開心了一個上午。林雨翔懶得乘車回去,決定留在學校。中午一過,一些過了一夜的寄宿生紛紛回去,俗大一個市南三中裏沒幾個人。雨翔呆呆地望著隻剩一個亮的校園,悵然若失。宿舍大樓右側是一幢年久失修的紅磚樓,說:“失修”是冤枉的,學校每年都修,無奈中國學生厲害,看到了公物有極強的摧毀欲望,前麵在修後麵跟著一幫子人在破壞。這幢紅樓叫“貝多芬樓”,學生當聾子好欺負,近幾年裏大肆破壞,開門不用手,都用腳和身子,手留著刻字用。校領導隻好變成瞎子,說要再造一幢。以前幾屆畢業出去的學生對這幢樓破壞得有了感情,都寫信說要保持古典風格,拆不得。現屆的學生認為這幢樓還有其破壞價值,打出孫中山“物盡其用”的口號,中國學生做事喜歡直奔兩個極端而去,好事要做到底,壞事也不能半途而廢。這幢樓留著要給後幾屆的學生破壞,也當是大哥哥們留下的一份厚禮。貝多芬樓就留了下來,成為學生學業負擔下的發泄物。
貝多芬樓裏有一個練琴室,那些鋼琴托了貝多芬樓的福,也被踐踏得尊容大毀。
一架鋼琴上刻了一句至理名言:“彈琴要和說愛連在一起”,學校四處追緝這位思想家,最後得到消息,這句話十年前就在上麵了,教育了整整半代人。去貝多芬樓練琴的每天都有,而且都是城裏小有名氣的藝術家,藝術家都和這幢樓差不多髒,一見如故,像看到了自己的再生;這幢樓也難得看見同黨,每逢藝術家在裏麵作畫彈琴都敞門歡迎。藝術是高尚的,但藝術家不一定全都高尚,有的和學生淪為一類,也在門上梁上刻字。今年學校實行封閉式管理,所謂的“封閉式”管理就是關門打狗式,不允許外人進入學校。既然是關門打狗,學生當然要有個狗樣,學期伊始交了兩張兩寸照片,一個月後領胸卡。學校可以“閉關’,卻做不到“自守”,幾個熟絡的琴師依舊來練琴,幸虧這些人有點水平,每天彈《秋日的私語》,不再去彈自己譜的曲,整個校園仿佛服了中藥,氣絡通暢不少。今天是周末,依然有人練琴,靜心聆聽,雨翔竟聽出了意境,仿佛看見往事再現,和梁樣君在上海大鬧“好吃來”——應該是看他鬧;戰無不敗的作文詩歌比賽;擦肩而過的SUsan;不知是敵是友的羅天誠;趙鎮長,金主任……突然想要寫封信,然而寫信也要一定的文學功底,尤其要衛斯理那種日產萬字的功夫,往往寫前腦子裏的話多得要溢出來,寫時那些話就仿佛西方總統候選人當選前的承諾,沒一句能落實下來,兩眼定定地看著:“最近還好嗎”這一句話,方才的千言萬語已被它概括過去,寫了半天也拚不滿四五行,心裏為朋友沒麵子,最主要的是要浪費一張郵票,隻為讓對方滿心欣喜地看一些空話後再滿心失望,朋友何幸之有,郵票何幸之有!林雨翔想給Susan寫封信問候一下,不知是時間太少懶得寫了或作業太多寫得懶了,或者都不是,隻有一個信念,錯過都錯過了,三年後再說。
錢榮還躺在床上等他爸派車來接,見林雨翔在發呆,說:“你在想誰?”說完意味深長地一笑。
林雨翔淡淡說:“沒想誰。”
錢榮突然跑到雨翔麵前說:“告訴你一個消息,我要去追姚書琴!”
雨翔大驚,說:“你老虎屁股也敢摸?”
錢榮擺擺手說:“哪,我因為被她記錄的名字太多常被海空罵,我決定和她改善關係,用我的博識去感化她。”
雨翔咧嘴說:“你就為這個?”
錢榮又把主題向下挖掘一層:“哪,我一個人在學校裏閑得無聊,況且她也不錯,又白又嫩的,凶可以改嘛,她這麼凶,肯定沒人追過,說不定還是初戀,有個那個可以打發掉許多寂寞。”
下麵車喇叭響了起來。
在愛情方麵,人類有一個大趨勢。男人眼裏的理想伴侶要像牛奶,越嫩越白超純越好;女人眼裏的理想伴侶要像奶牛,越壯越好,並且能讓自己用最少的力擠出最多的奶。牛奶隻有和奶牛在一起才會新鮮,然而姚書琴這杯牛奶久久沒有奶牛問津,逐漸演變成一杯酸奶。
錢榮果然有事沒事去找姚書琴,姚書琴起先不太經意,後來聽女生議論,一下沒了主意,女生都羨慕得要死,嫉妒得給她出主意說錢榮這個人又獨特又有才又壯實,而優點之首便是有錢,姚書琴口頭上說不行,心裏早已允許,於是兩個人在公眾場合像是美英兩國的飛機,總是相伴出現。
一個男人在男人麵前越是小氣,在女人麵前就大方得不可思議。錢榮平時在寢室裏一毛不拔,在姚書琴麵前卻恨不得要拔光全身的毛,姚書琴要吃什麼買什麼。
姚書琴和這頭奶牛呆久了,身上漸漸有了牛的特征,仿佛牛一樣有四個胃,吃下去那麼多東西卻不嫌飽。既然誠心要和錢榮戀愛,就不能再記錢榮的名字,記錄本上隻剩林雨翔一個人傲視群雄。林雨翔天下無敵後找餘雄訴苦,餘雄告訴他凡事要忍,林雨翔聽不進,和錢榮的矛盾日益加深,小則都用兩人自己錯誤百出的學識鬥智,大則諷刺挖苦齊上。錢榮考場情場都得意,運氣宛如九八年夏天的長江水位,騰升不止,想停都停不住。姚書琴則被他訓練得像隻貓,乖順無比。林雨翔正走背運,破壞紀律的事跡被傳到政教處,錢校長從古到今闡述做人的道理,還就地作比較說錢榮這個名字以前也常出現,後來他改過自新,名字就沒出現過。雨翔聽了氣憤不過,背地裏罵學校領導根本不知道現在學生是什麼樣子,他們還以為現在的學生見了異性就臉紅,孰不知現在這時代,學生一般到了高二就名花有主,到了高三就別說名花了,連草都有了主;大學裏要找一個沒戀過愛的學生仿佛是葛優腦袋上找頭發。又去找餘雄訴苦,餘雄又說要忍,雨翔當場忍不住罵餘雄一頓。
近一個月,錢榮和姚書琴的感情像塊燒紅的鐵,其他人看了也覺得熱,任何閑言碎語就像水珠子碰在上麵,“噬”一聲蒸發無蹤。每隔一節課就像隔了一年,下課隻聽見兩人無邊無際的話。錢榮都把話說得中美合作,稱自己是“被動的信”。上課時兩人相隔太遠,隻好借紙條寄托思念。林雨翔坐的位置不好,隻得屈身給兩人做郵差。傳的內容莫過手姚書琴問:“你會什麼樂器啊?”錢榮傳紙條道:那些easy,我通——可能隻是粗通也會一點,人家叫我Fiddler。
姚書琴對這些看不懂的英語敬歎不已,遂對錢榮敬歎不已,這增加了錢榮的洋氣,下課說話都是:“Ohdear!這小子是uglyha,no……no……,Not這樣的,上次我們在Pub裏,他灌我drink,真是shit,Fackhim!”這些勞逸斜出的英語讓全班自卑萬分。姚書琴裝作聽得懂,例頭注視著錢榮點頭,看錢榮臉上的表情行事,錢榮小笑,她就大笑;錢榮小怒,她就大怒。似乎很難找出一樣東西數量上會比中國的貪官多,但戀愛裏女孩子的表情就是一個大例外,姚書琴的喜怒哀樂在錢榮麵前替換無常變化無端,也不曉得用了什麼神奇的化妝品,臉越來越嫩,快要和空氣合為一體。有句話說“愛情是女人最好的化妝品”,這話其實不對,愛情沒這威力,愛情隻是促使女人去買最好的化妝品,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