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4(2 / 3)

林雨翔還是黴運不斷,他自己又不是一件衣服,否則可以噴一些防黴劑。一個月前參加的報考至今沒有消息,學校的工作一向細致得像是沙子裏揀芝麻——應該說是芝麻裏揀沙子。今天上午學校才吞吞吐吐透露說錄取名單也許大概可能說不定會廣播出來,這話仿佛便秘的人拉屎,極不爽快,但至少給了雨翔信心,想自己掙脫惡運的時刻終於到來,憑自己那句萬眾傾倒的“沉默是金”,進廣播站應該不成問題,記者團也是理所當然可以過去,想象廣播裏一個一個“林雨翔”的名字,心花怒放。

學校終於兌現了承諾。班會課時有人調試廣播。校領導致力於保護學校的古典之美,連廣播都舍不得換。雖然廣播的造型是古典主義的,而裏麵的聲音卻是超現實主義的,一個人說話把錄下來的聲音再聽一遍,連自己也害臊不認得了,仿佛韓愈當官後看自己科舉考試時的文章。廣播裏粗的聲音可以變成細的,最神奇之處是它還有可逆反應,細的聲音竟也能變成粗的,為科學所不能解釋。但百變不離其宗,林雨翔一耳就聽出來廣播裏的女聲肯定是錢校長的,裏麵念道:“為促進素質教育的發展,提高學生日後競爭生存的能力,豐富學生的課餘生活,進一步增加學生對學習的興趣,進一步使學生從課堂內走向課堂外,並提高學校的教學成績,便於讓老師掌握學生的課外興趣和自身特長,也讓學生了解自我的潛力,更好地發掘。學校響應了市府市教委應試教育向素質教育轉軌的號召,放開手腳,大膽創新,為學生在課外開辟了一片廣闊的屬於自己的天空,讓學生自由自在地翱翔,鍛煉自己的翅膀,磨煉自己的心智,豐富自己的生活,鞏固發展自己的特長,讓學生在日後走出校園踏上社會後有與人一拚的競爭實力,更好地建設祖國,學校組織了一些興趣小組。”

雨翔驚歎不已,想錢校長洋洋一席話,能夠讓人聽了仿佛沒聽一樣,真是不簡單。其餘學生都搖頭不止,都誇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驕體文。

幸虧錢校長心地善良,給陸機留了麵子,開始報被錄取者名單,但就此報了也太揚自己風格,一定要加些空話,仿佛害羞女人接受心上人的求愛,總要堅持一番:“經過學校老師根據學生的各方麵素質,綜合學生的各方麵成績,最後,我們決定了以下的名單:數學興趣小組……電視台……錢榮……”

班級裏嘩然一片。男的都看著錢榮,女的都盯住姚書琴。錢榮笑吟吟地點頭,雞犬升天的姚書琴也光榮地笑。林雨翔差點脫口說你們省著點笑,還有我呢。然後靜待自己的名字。隔了許久,錢校長才報到記者團,林雨翔一下做好準備,身體也調到最好的姿勢,隻等接受祝賀。報到第三個時雨翔終於聽到一個耳熟的名字,是餘雄,想這下要成為同事了。錢校長又報了三個,還是沒有自己。林雨翔的心墓地狂跳,肯定是剩下幾個裏了。再報兩個,仍舊沒有,林雨翔更堅信剩下的兩個也定有自己的半爿天,像快要死的人總是不相信自己會死。錢校長又緩緩報一個,把林雨翔的另外半爿天也拆了。隻剩下一個。林雨翔的身體和心髒一起在跳,不由自主張開了嘴,校長開口一霎,林雨翔耳朵突然一抖,身體仿佛和尚的思想,已經脫離了俗塵。

“最後一位是,董卓。”

四周一陣掌聲,林雨翔也機械鼓掌,臉上的失落像黑雲裏穿行的月亮,時隱時現。為了不讓人發覺,向謝景淵笑道:“市南三中裏什麼樣的人都有,連《三國演義》的都來報記者,恐怕下一個是張邵陽。”說完痛心地再笑。謝景淵臉上的嚴肅像黨的總路線,可以幾十年不變,冷漠地對雨翔說:“現在是上課,請不要說話。”

又是漫長的等待。這等待對雨翔而言幾乎沒有懸念,由於他深信他的“沉默是金”,隻是悠閑地坐著。轉頭看看錢榮,錢榮對他笑笑,扭回頭再等待。

等待終於有了結果。錢校長開始報廣播台的錄取人員,雨翔輕快地等,時間也輕快地過,直到不聽到錢校長再報,才意識到自己都沒被錄取。雨翔在幾分鍾前已經鍛煉了意誌,這次沒有大喜大悲,出自己意料地歎一口氣,什麼也沒想。

錢萊頓時成為名人,因為還沒上電視,所以現在隻是個預備名人,沒事就看著壁上掛的那隻實際是二十五寸被校長用嘴巴擴大成二十九寸的彩電笑。學校的電視台是今年新成立的,備受矚目,錢榮是第一個男主持,備受矚目。記者團倒是會內部團結,先采訪錢榮,錢榮大談文學與媒體的聯係,什麼“電視media與人的Thinking是密不可分的,尤以與Culture為甚”等等,聽得記者根沒隨身帶字典,自歎學識卑微,不能和眼前的泰鬥相比。記者團采訪過了自然要在“Media”上登出,記者團的報紙要一月一份,不及文學社一個禮拜一份那麼迅速,隻好暫把采訪放在文學社的“初露”報上,名為“他的理想他的心——記市南三中第一屆電視台男主持人錢榮”,文學社起先不同意,說已排好版,無奈電視台受技領導寵愛,文學社沒能保住貞操,硬在二版上把《他的理想他的心》塞了過去。原來的五號字全都改用六號字,電腦房大開夜車,準備將其隆重推出,在全校範圍內引起轟動,不幸忙中出錯,原來空出一塊地方準備插一幅圖,事後遺忘,校對的那些人也空長兩隻眼睛,報紙印出來才發現有組漏,大驚小呼,補救已晚,那空白處被一堆密密麻麻的六號字映襯著,仿佛一個人披著長發頭頂卻完了一塊,明顯加難看,情急下找主編,主編也是剛被推選的;此次犯下滔天大罪,故意學功成名就的文人,過起隱居生活,久覓未果,社員再找校領導,校領導一旦遇上正事,管理貝多芬樓的態度就上來,說既然放手讓學生管理,我們就信任學生,這種事情應該自己處理,以鍛煉應變能力。

智者總是在生死攸關時出現的,這時文學社一個人突然聰明了,說把錢榮找來,在印好報紙裏的空格上都簽上名字。眾社員心裏叫絕妙,嘴上不肯承認,說:“事到如今,隻有這個辦法了。”錢榮不知道內幕,欣然應允,簽了一個中午,一回教室裏說了不下五遍,還常甩甩手說他簽得累死了,“Becelebrity,真是辛苦。”

雨翔已不得他手抽筋。

下午《初露》就發了下來,學生都驚呼“草紙來了”,一看草紙,上麵還有未幹的墨水印,都很這難墨漬壞事,使《初露》連做草紙的推一資格都喪失了。終於有人細看那堆墨漬,那人眼力驚人,橫豎認了半天念‘“錢榮”,眾生大嘩,都去看那篇《他的理想他的心》。報道裏錢榮的話都夾中夾英,甚至連國名都不放過,都是China什麼了chinese怎麼了,仿佛中文裏沒有“中文”這個詞語。中國人一向比較謙虛,凡自己看得懂的不一定認為好,但碰上自己看不懂一定不會認為壞,學生都望著《他的理想他的心》出神,望著望著,終於望而生畏,都誇錢榮是語言天才,加上錢榮的簽名,使錢榮這人更顯神秘,仿佛是現代名家正在寫的一本書,還沒露麵外邊已經讚揚不斷。高一許多女生路過三班門口都駐足往裏麵指點:“哪個是錢榮?”“這個這個,正沉默——看,現在在記東西,就那個。”‘欺是他,哇,很棒的,帥呆了!”錢榮故意不去看,姚書琴暗暗吃醋,心裏說:“去,就你們這幾個人也有資格看錢榮。”更深處卻隱藏了一種危機感——本來女孩子都希望自己的靠山能夠出人頭地名聲顯赫,使她臉上有光,一旦靠山真的有了名氣,她就會發現其實她臉上還是原來那麼點光,更不幸的是慕名來靠這座山的人也越來越多,此時她又恨不得他又是一個無名小卒。錢榮沒有察覺到,每次在姚書琴麵前炫耀全校多少女生追我,意在暗示姚書琴盡管如此,我還是偉大地選擇了你,你是多麼有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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