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翔不思索就說:“九點半多。”
“晚上?”
“晚上。”
“星期幾呢?”
“星期……五吧。”
“你第二天要參加學校裏的補課講座?”
“是啊。”
錢校長埋足了伏筆,聲音高一節,說:“九點半校門關了,你怎麼會在外麵?”
林雨翔像被蜇一下,臉色頓時變白,想不到自挖墳墓,支吾著:“唔——我想想,是——是九點好像不到一些。”
“你那天有沒有回寢室睡覺?”
“有,有回……”
“可記錄上怎麼沒你的名字?”錢校長甩出寄宿生登記表,“上麵沒你的簽名。”
林雨翔翻幾頁,身體上都是刺痛,汗水潛伏在額頭上,蓄勢待發。
“這個,我那時候正好去打水,對了,是去打水了。”
“那天你們寢室還留了一位同學,叫錢榮,我問過他了,他斷定你那天晚上不在,第二天一早才回來,身上都是水……”
雨翔手腳冰涼了,除了撒謊的本能還支撐著身體,其他與死人已並無大異。他明知錢校長肯定了解他在撒謊,還是麻木地撒:“噢,我那天是住在一個親戚家裏,她的電話是——我要去查查。”
“哪個親戚?”
“我的姨媽。”
“我打個電話到你家核對一下。”
“不用不用了。”
“怎麼?”
“不是,我爸媽都不在家,要晚上再回來。”
“那我晚上再打。”
“我真的沒有逃夜。”
“事實說話!”
這時,沉默的胡姝化名叫“事實”說話道:“林雨翔,學校是看重證據的。你本身就有一些放鬆自己,不嚴格要求自己,你的檢討還在我這兒呢。如果你真的逃夜,無論你是什麼理由,學校都會處分你。你揭發的那位男同學,學校經討論,已經決定行政記大過,而你呢?你要反思一下自己。”
錢校長接力說:“我們會秉公的,你自己回想一下,現在說還來得及,過回兒就晚了!”
雨翔幾度想承認,但他尚存最後一絲希望,家裏人證明那晚他回家了。像一個饞嘴的人看見果樹上孤零零掛了一個果子,虔誠地跪著要去接,雖然不知道那果子是不是會掉下來或者是否能接得住。
錢校長先放他回了寢室。雨翔低頭慢慢走著,到自己班級門口時,遙望見整齊排列的三幢教學樓的三個樓梯走道,前後相通的,是三重門,不知道高一背了處分,還能不能升高二。梁梓君的下場怎麼他也會——梁梓君家裏有錢,我家——害怕得不敢想下去。
再低下頭慢慢走著,仿佛景物飛逝,雨翔耳畔又響起蘇珊的聲音——“複習得怎麼樣了”……一旦想到她,剛踏入空門的身子又跌進了俗塵,雨翔心裏滿是對那個橫刀奪愛者的憎恨——都是那小子,奪去了我的——還讓我在外麵睡一夜,都是你害我的,都是……
雨翔思想疲憊得不想多想,拖著身子進了寢室——學校怎麼能這樣,教室裏人那麼多那麼熱鬧不能去,非要在寢室裏思過——不過也好,寢室裏安靜。雨翔仿佛自己是隻野生動物,怕極了人類。一想到某個人就會身心抽搐。到了寢室裏沒脫鞋子躺著,呆滯地盯著天花板,餘雄的聲音飄下來——凡事要忍——“忍個屁!”林雨翔憤然從床上躍起,把枕頭甩在地上,轉念想到自己以後還要睡覺,後悔地撿起來拍幾下,動作使然,他又想起愛拍馬屁的宋世平,這小子最近像失蹤了,體育訓練也沒來,肯定是混得不錯。怎麼會呢——要混得好一些非要拍馬屁嗎,雨翔的思想拔高到這個境界,火又冒上來,手不由理智控製,又緊抓住了枕頭的角,恨不得再甩一次。
不知不覺裏,正午已到。林雨翔的胃口被積鬱填塞了,再也沒有進食的欲望,看到窗外的人群,眼紅他們的無憂無慮。錢榮吃完飯進門,決裂後第一次對林雨翔說話:“你被罰不準讀書啊?可憐可憐,處分單發下來了嗎?”
“你說的?”林雨翔抬頭,怒目盯住錢榮,錢榮正在洗碗,無暇與他對眼力,說:“我也沒有辦法的,政教處非要我說,我想罩你都罩不住。”
“班裏同學都知道了嗎?”
“這個你不用操心,我會幫你宣傳的。”
雨翔說不出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