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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翔回到教室時,裏麵空無一人,都去上體育課了。他癡想那個男生的處理結果,處分應該是難免的,心裏不禁替他惋惜。走到錢榮桌旁,踢幾腳他的桌子,以泄冤氣,突然掉下來一本黑封麵筆記本。雨翔拾起來,順手翻開,看裏麵都是英語,有點感歎錢榮的刻苦,再仔細一看,大吃一驚,那裏麵的單詞句子眼熟得像是父老鄉親,譬如“God-awful、Violing、Celebrity、Yuck”這類常在他話裏出現以炫耀的英語,恍然悟出難怪錢榮滿口英語,靠的隻不過是這本本子裏幾個事先準備好的單詞,驚喜地對本子說:“我終於知道了,哈……”

然後林雨翔默坐著等錢榮回來,想自己終於有諷刺他的機會了。錢榮很及時地進來,滿臉的汗,看見林雨翔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替椅子主持公道:“喂,傷員,讓位,你不去養病,在這裏幹什麼?”

林雨翔天生不會嘲諷人,說:“你的英語真的很不錯啊。”理想的語言是抑揚頓挫的挖苦,很不幸的,情感抒發不當,這話純粹變成讚揚。

錢榮沒聽過林雨翔表揚人,剛冒了個頭的回罵的話忙縮回去,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說:“其實也不是非常好,很common的詞彙量多一些,自然會……”

雨翔打斷錢榮的話,主要是怕自己把common的音給忘了,下句話裏就會增添不少遺憾,說:“那麼那個common是不是也記在你的本子裏?”說著心猛跳不已。

錢榮沒聽懂,潛意識感到不妙,緊張地問:“什麼——本子?”

雨翔拿出來揚了幾下,手有些抖,問:“你See?”

錢榮頓時呆在原地。

雨翔順手翻幾頁,念道:“嗯,Media你在什麼時候過的?還有——”

錢榮魂回,一掌揚在雨翔手上,本子落到地上。錢榮把它撿起來,施展神力,把本子揉得儀表不端,咬牙切齒說:“你——你這頭豬怎麼卑鄙得……”怕班級裏同學聽到,省略掉實質。

雨翔不得不揭自己的傷疤,說:“你不是也拆我的信嘛?嗯?”

錢榮的邏輯亂得像一覺醒來後的頭發,說:“那是兩回事,兩回事,你偷看的是我的隱私而我偷看的是你的信,Un——”本來想說“Understand”?現在秘密被拆穿了,說英語都不行。

林雨翔幫錢榮梳頭:“信是隱私嗎?”

錢榮要跳起來了,吼:“信是隱私又怎麼了?寄出去退回來的信不是隱私,你去查……”

“我的信是封口的,你的本子沒封口,哪個隱私大點呢?你說?”

錢榮想到了什麼,表情一下子結實了,不去比較哪個隱私大,另辟一方天地,說:“你逃夜的事情呢?”

林雨翔一身冷汗悉數湧出,責罵自己怎麼忘了。他想不出要說什麼補救,怪自己太衝動了,覺得萬籟俱靜,惟有心跳在這死寂的世界裏發聲。突然一陣鈴聲,雨翔覺得耳朵突然一收,看著怒火正旺的錢榮,做一個硬笑,飛一般逃回到了寢室裏。

一個人枯坐在陰暗的角落裏,揪著大腿問自己怎麼辦。萬一錢榮說出去了,學校略微核實一下,處分難逃。一旦處分……自己好歹也背負了小鎮的名譽,處分了怎麼見人,人家又怎麼看我……

心亂如麻中,雨翔不經意抬頭看窗外,看到一片模糊,當是眼淚,揉幾下眼睛才知道又下雨了。最近冬雨不斷,市南三中的地被滋潤得像《羊脂球》裏窯姐兒的嘴唇,隻差不能去吻。濕漉漉的世界像壓在雨翔的身上,暗淡的天地勾得人心一陣一陣隱痛。

正絕望著,電話驟然響起,鈴聲在寢室裏回蕩,蕩得雨翔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鈴聲上,精神也飄忽了。電話那頭爽快地說:“喂,林雨翔是?我是政教處。”

雨翔人軟得想跪下去,喉嚨奇幹,應付說:“我是,什……什麼事?”心裏明白是錢榮告密了。像個被判了死刑的犯人,隻在幹等那幾顆子彈。

“我們問過那個高三的男同學了,但他說沒有,你回憶一下,可不可能記錯,或者有什麼證據?”

雨翔狂喜得衝電話喊:“沒有!我沒有記錯,肯定沒有記錯!”心裏的恐懼依附在這幾句話裏排遣了出來,平靜地說:“我有一隻隨身聽,是他推銷的!”

“可不可以帶過來?”

“可以可以!”雨翔忘了自己患病,翻出那隻隨身聽,試著聽聽,聲音還是像糨糊。想出門了,突然心生一計,在地上摔了一下,隨身聽角上裂開一塊,他再聽聽效果,效果好得已經沒有了效果。

雨翔冒著雨把隨身聽送到錢校長手裏。錢校長一看受到非“機”待遇的機器,心裏信了三分,把隨身聽遞給胡姝說:“這件事學校一定要追查到底!”胡姝看到這隻苦命的機器,心痛道:“市南三中怎麼會有這種人。”

事情發展得很順利,錢榮沒去告政教處,雨翔吊著的心放鬆了些,懶得去道歉,和錢榮見麵都不說一句話。他想事情應該過去了。政教處那裏的調查更是風順,下令撬開那男生的櫃子,裏麵都是耳機線,證據確鑿,理應定罪,但那男生還是死不承認,錢校長技窮,差點學派出所長宋朋文用酷刑,不料那男生到後來自己晚節不保,供認不諱。裏麵一條引起了校長的懷疑,把林雨翔叫來,說:“他已經承認了,我們會處分他的,他那些貨也不是走私的,是附近幾個小廠子裏拚的,這還涉及到了犯罪,我們已經通知了派出所公安部門,有幾個問題要核對一下,你是什麼時候,具體什麼時間碰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