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黃合作發誓驚愚夫 洪泰嶽聚眾鬧縣府(2 / 3)

嘩啷啷,嘩啷啷,牛胯骨一打咱開了腔。

今天咱要說哪一段呢?表一表西門金龍複辟狂……

更多的人擠上來,人聲如潮,喧鬧著,但突然又安靜下來。

話說這高密東北鄉,有一個西門小屯好風光。

這小屯曾有杏園一百畝,大養其豬美名揚。

五穀豐登六畜旺,毛主席革命路線放光芒!

說到此處,洪泰嶽猛地把牛胯骨拋到空中,然後身體陡轉,讓人們清楚地看到,他的手如何從背後準確、靈巧地接住那牛胯骨。在這個過程中,牛胯骨響聲不斷,好像一個有生命的靈物。好!喝彩聲猛然響起,隨後是雜亂的掌聲。洪泰嶽的臉上神情突變,繼續數說:

這屯中有一個惡霸地主西門鬧,遺下個雜種白眼狼。

這小子名字叫金龍,從小就花言巧語善偽裝。

他偽裝進步入了團,他偽裝進步入了黨。他篡黨奪權當書記,反攻倒算逞瘋狂。

他分田單幹搞複辟,把人民公社家底一掃光。

他給地富反壞摘了帽,牛鬼蛇神喜洋洋。說到此處我心悲痛,鼻涕一把淚兩行……

他把牛胯骨拋起來,用右手接住,用左手抹左邊的眼淚;再把牛胯骨拋起來,用左手接住,用右手抹右邊的眼淚。牛胯骨仿佛一隻白色的鼬鼠,在他雙手之間跳躍。掌聲雷動。隱隱聽到了警車的聲音。洪泰嶽更加激憤地數說著:

說到了1991年,這小子又把奸計想。

他要把全體村民趕出村,把村莊變成旅遊場。

他要把萬畝良田全毀掉,建球場,建賭場,開妓院,開澡堂,把社會主義西門屯,變成帝國主義遊樂場。

同誌們啊,眾老鄉,手拍胸膛想一想,階級鬥爭該不該抓?

西門金龍該不該殺?哪怕他財大氣粗根子硬,哪怕他兄弟解放當縣長,團結起來力量大,把反動分子一掃光,一掃光啊一掃光……

圍觀者起哄架秧,有的罵,有的笑,有的跺腳有的跳,縣府門前亂成一團。我原本還想找個恰當的機會,下車去,仗著一個村的熟關係,勸說他們離去。但洪泰嶽的快板中,已經把我當成了金龍的靠山。如果我出去,麵對著這些被煽熱了的群眾,後果不堪設想。我戴上墨鏡,遮掩著自己的麵孔,往後張望,盼望著警察快來解圍。我看到十幾個警察揮舞著警棍,在人群外——其實也是在人群中咋呼。不斷湧上來的人,把警察也圍了起來。

我扶正墨鏡,又找了一頂藍色旅遊帽扣到頭上,盡量地遮蓋著半邊藍臉,然後拉開了車門。

“縣長,您千萬別下去。”小胡驚叫著。

我鑽出車門,彎著腰往前衝。有一條腿伸過來,使了個小絆子,我實實在在地趴在了地上。眼鏡斷了腿,旅遊帽飛到一邊。我的臉感觸到被正午的太陽烘烤得滾燙的水泥地麵,嘴唇和鼻子都很痛。極端絕望的情緒控製著我,就這樣死了倒也省事,很可能落個因公殉職,但我想到了龐春苗,我不能不見她一麵就這樣死去,哪怕她已經死去我也要見見她的屍首。我爬起來,四周立即響起炸雷般的吼叫聲。

“藍解放,藍臉!他就是西門金龍的靠山!”

“抓住他,別叫他跑了!”

我眼睛一陣黑,又一陣亮,周圍的人臉,都變得像剛淬過火的馬蹄鐵一樣扭曲著,閃爍著鋼藍色的光芒。我感到雙臂被人扭住,別到了背後。鼻孔裏熱熱的,癢癢的,仿佛有兩條蟲子爬到了唇上。有人在背後用膝蓋頂我的屁股,有人用腳踢我的腿肚子,還有人在我的脊梁上狠狠地擰了一把。我看到鼻子裏的血點點滴滴地落在了水泥地麵上,並立即化成了黑色的煙霧。

“解放,真的是你?”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麵前響起,急忙鎮定心神,使暈了的頭能思考,使花了的眼睛能視物。我看清了洪泰嶽那張苦大仇深的臉。莫名其妙,我的鼻子一酸,眼窩一熱,眼淚奪眶而出,就像在危難時刻遇到了親人似的,我哽咽著說:“大叔啊,你們放了我吧……”

“都放手,都放手……”我聽到洪泰嶽吆喝著,我看到他揮舞著牛胯骨像音樂指揮揮舞著指揮棒一樣吆喝著,“要文鬥不要武鬥!”

“解放,你是縣長,是父母官,要為我們西門屯的老少爺們做主,不能讓西門金龍胡作非為,”洪泰嶽說,“你爹本來也要來請願的,但你娘病了,他來不了。”

“洪大叔,雖然我與金龍是一母所生,但我們從小不是一個脾性,這您清楚,”我擦擦鼻血,說,“他的計劃,我也反對,你們放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