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 冒暴雨合作清廁所 受毒打解放作抉擇(2 / 3)

你兒子打著一把傘衝出來,衝到你妻子身邊,為你妻子舉傘遮雨。你兒子哭著說:

“媽媽,回家吧,看你淋成什麼樣子了……”

“傻兒子,哭什麼?下這麼大的雨,高興還來不及呢!”你妻子把雨傘推回到你兒子頭上,說,“好久好久沒下這麼大的雨了,自從我們搬進縣城還沒下過這麼大的雨,真好,我們的院子,從來沒這麼幹淨過。”你妻子指指廁所,指指房頂上那些亮晶晶的瓦片,指指那像黑魚的脊背一樣的甬道,指指那些黑油油的梧桐樹葉,興奮地說,“不光我們家幹淨了,縣城裏千家萬戶都幹淨了,沒有這場好雨,這座城就臭了,就爛了。”

我叫了兩聲,表示對你妻子意見的讚同。你妻子說:

“你聽聽,下大雨,不但媽媽高興,連我們的狗都高興。”

你妻子把你兒子推進屋去。我與你兒子,一個站在正房門口,一個蹲在廂房門口,看著她站在院子正中甬路上清洗身體。她命令你兒子關了房簷下的燈,院子隨即沉入黑暗,但一道道閃電還是不斷地照亮你妻子的身體。她用一塊被雨水泡漲了的綠色香皂,往頭發上和身體上塗抹著。然後她就搓揉,豐富的泡沫使她的頭龐大無比,院子裏洋溢著肥皂的香草氣味。雨點越來越稀疏,雨打萬物的聲音減弱,街道上流水嘩嘩,閃電過後,隆隆的雷聲滾來。微風刮過,梧桐樹上積存的雨水像瀑布般落下。你妻子用井台邊的水桶裏和臉盆裏的積水衝洗幹淨身體。每一次閃電亮起我都能看到她那殘疾的屁股和那些黑森森的毛發。

你妻子終於進了門。我嗅到了她用毛巾揩擦頭發和身體的氣味。接著我又聽到她打開衣櫥的聲音並同時嗅到幹燥的、沾染著衛生球兒的衣服氣味。至此我也鬆了一口氣。女主人,鑽進被窩裏去吧,祝你睡個好覺。

西鄰家那隻老掛鍾連敲了十二響,正是午夜時分,大門外那條寬闊的天花胡同水聲響亮,整座縣城裏的大街小巷裏都是水聲響亮。對這座幾乎沒有下水設施、地表上卻有許多現代化建築的城市來說,這場豪雨,無疑是一場災難。雨後的情景證明,豪雨隻是讓部分地勢高處的人家的廁所和院子裏幹淨了,但許多地勢低窪處的人家,卻被裹挾著糞便、雜物的汙水灌了個狼狽不堪。你兒子的許多同學,是蹲在桌子上熬過了漫漫長夜。洪水消退之後,連那條號稱縣城門麵的人民大道上,都沉澱著淤泥,淤泥裏還躺著死貓、死老鼠等小動物的被泡漲的、散發著臭氣的屍體。新任縣委書記龐抗美,穿著膠鞋,挽著褲腿,手持鐵鍬,率領著縣委、縣政府官員在大街上清除垃圾的鏡頭,連續三天出現在縣電視台拍攝的新聞節目中。

深夜十二點的鍾聲敲過不久,我就嗅到了一股極其熟悉的氣味從利民大道那邊飄來。然後我嗅到了一輛漏油嚴重的吉普車的氣味,還有車在汙水中行駛的濺水聲與馬達聲嘶力竭的吼叫聲。那氣味那聲音漸漸逼近,由城南大道拐進天花胡同,然後停在了你家門前,當然也是我家門前。

沒等他們敲響你家的門環我就發出了如臨大敵的狂吠,我幾乎是爪不沾地地躥過院子進入大門洞,十幾隻棲居在大門洞裏的蝙蝠飛出去,在黑暗的、沒有一點星光的夜空中盤旋。門外有你的氣味與幾個陌生人的氣味。門板被拍打,發出空洞而恐怖的聲音。

房簷下的燈亮了,你妻子披著衣服走到院子裏,大聲問訊著:“誰啊?”門外的人不回答,但執拗地拍打著門板。我前爪扶著門板站立起來,對著門外狂吠。我嗅到了你的氣味,但令我焦躁不安狂吠不止的是包圍著你的那些邪惡氣味,好比是幾隻狼裹挾著一頭綿羊。你妻子扣好衣服進入大門洞,並隨手拉開了大門洞的燈泡,牆壁上伏著十幾條肥胖的壁虎,尚有幾隻沒飛出去的蝙蝠倒掛在門洞上方的水泥預製板縫裏。“誰啊?”你妻子又問。門外的人含糊地說:“開門吧,開門後就知道了。”你妻子說:“半夜三更的,我知道你們是什麼人?”門外的人低聲說:“藍縣長被人打了,我們送他回來!”你妻子猶豫著,開鎖,拉開門閂,將門開了一條縫。你藍解放猙獰的臉,黏結成綹的頭發,果然出現在我們麵前。你妻子驚叫一聲就拉開了大門。那兩個人往前一用勁,你就像一條死豬被摜了進來。

你沉重的身體把毫無防備的你妻子壓翻在地。那幾個人抽身跳下台階。我閃電般地對著一個人撲去,我的爪子撲到那人脊背上。這是三個身穿黑色橡膠雨衣、眼戴墨鏡的人。兩個在車上,一個坐在駕駛座上。吉普車沒有熄火,汽油味兒和機油味兒從水中猛烈地揮發上來。被雨水淋濕的橡膠雨衣非常油滑,使那個人從我的爪下滑脫。他隻一跳,便到了街的中央,閃到吉普車的對麵。我因為沒有捕獲目標而被閃落到水中。水淹沒了我的肚皮,使我行動遲緩。但我還是奮力地向另一個正欲往吉普車裏鑽的人撲去,他背後拖拉著的雨衣保護了他的屁股,使我僅僅在他的腿肚子上咬了一口。這人怪叫一聲,猛地關上車門,雨衣的下襟被擠在車門縫隙中,我的鼻子也被堅硬的車門撞酸。另外那個人也從另一側上了車。車凶猛前衝,濺起很高的水花。我跟著車追了一段,但肮髒的水使我根本無法施展輕功,與其說我在跑,還不如說我是在漂浮著髒物的水裏遊泳。

我艱難地傾斜著身體逆水前行,到達大門外的台階。在那裏,我用力抖著身體,把身上的髒水和汙物甩出去。根據對麵牆上浸過水的痕跡,我知道街上的流水量已經大大減少。一個小時前,你妻子在那裏奮力掏廁所時,這街上應該是濁流滾滾,如果那時候這三個歹徒開車而來,吉普車就會被水淹死。他們是從哪裏來的?他們又到哪裏去了?我站在大門口把我的嗅覺調整到最佳狀態,也找不到他們的準確方位。大雨和滾滾洪水的氣味太複雜太齷齪了,連我這樣的出類拔萃的鼻子也感到無能為力。

我回到院裏,看到你妻子的脖子鑽在你的左側腋下,你的左臂垂掛在你妻子的胸前,悠悠晃晃,像一條蔫絲瓜。你妻子的右臂攬著你的腰。你的頭歪在她的頭頂上。她的身體似乎隨時都會被你的身體壓折,但她盡力支撐著,並拖拉著你前進。你的兩條腿還有一定的支撐力,雖然行動笨拙,但畢竟還能夠移動,這說明你還活著,不但活著,而且意識還算清楚。

我幫助主人掩上了大門,在院子裏來回走動,借以緩解沉重壓抑的心情。你兒子隻穿著褲衩背心跑出來,高喊一聲“爸爸”,便嗚咽著,學著他媽媽的樣子,鑽到你的右腋下,減輕了他媽媽的重負,使你的身體得到平衡。你們一家三口這樣行走了大約有三十幾步,從院子當中到你妻子的床前,但這是一條艱難而漫長的道路,我感到你們行走了足有一個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