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看門人從餐櫥裏拿出一枚白色小碟放在桌上,倒了一點油進去,劃根火柴點燃。隨後從擺著一排刀具的木板格裏拿起一把類似黃油刀的形狀扁平的怪刀,在火苗上把刀刃燒熱。最後吹滅火,使刀冷卻。
“隻是做個標記。”看門人說,“一點也不痛的,用不著害怕,轉眼就完。”
他用手指翻開我右眼的眼皮,將刀尖朝眼球刺去。的確如其所說,並無痛感,也不覺得心慌,不可思議。刀尖就像刺入果凍一般軟軟地紮進我的眼球,一點聲音也沒有。接下去對我左眼也做了同樣手術。
“讀完了夢,傷痕自然消失。”看門人邊收拾碟子小刀邊說,“這傷痕就算是你讀夢的標記。不過這期間你必須當心光線。記住:不能用眼睛看陽光!否則必然受到相應的懲罰,所以你隻能在夜間或陰天的白晝外出。晴天要盡可能把房間弄暗,老老實實呆在裏邊。”說罷,看門人給我一副黑色眼鏡,囑咐我除了睡覺時間都要戴著別摘。我便是這樣失去了陽光。
幾天後的傍晚,我推開圖書館的門。沉重的木門吱的一聲打開,裏麵是條長長的走廊,筆直朝前伸去。空氣渾濁,灰塵浮動,仿佛在這裏不知被遺棄了多少年。地板已被人們踩磨得凹凸不平,白灰牆壁在電燈光下一片昏黃。
走廊兩側有幾扇門,拉手都上著鎖,且落了一層白色的灰塵。沒有上鎖的隻限於一扇式樣玲瓏典雅的門,門上不透明玻璃的裏邊閃著燈光。我敲了好幾下,不聞回聲。於是握著古舊的黃銅圓把手悄悄轉動,門靜靜地從內側開了。裏邊沒有人影。房間簡樸,空空蕩蕩,比車站候車室還要大一圈。沒有窗口,沒有像樣的飾物。隻有一張粗糙的桌子、三把座椅,以及燒煤的老式鐵爐。此外便是掛鍾和櫃台。鐵爐上麵,一隻斑駁掉漆的黑搪瓷壺冒著白色的蒸氣。櫃台後麵是一扇與入口同樣鑲著不透明玻璃的門,裏麵同樣閃著燈光。我思忖是不是應該再敲敲那扇門,但終歸作罷,決定在這裏稍等片刻,等人出來。
櫃台上散落著銀色回形針。我拿起一隻擺弄一番,然後坐在桌旁椅子上。
等了10分至15分鍾,女孩從櫃台後麵那扇門內閃身出來。她手裏拿著剪刀樣的東西。看見我,吃驚似的臉頰微微一紅。
“對不起,”女孩對我說,“不知道有人來,您敲下門就好了。正在裏邊房間收拾東西,好多東西都亂七八糟的。”
我默不作聲地定定看著女孩的臉,看了很長時間。我覺得她的臉在促使我想起什麼。她身上有一種東西在靜靜搖晃著我意識深處某種軟綿綿的沉積物。但我不明白這到底意昧著什麼,語言已被葬入遙遠的黑暗中。
“如您所知,這裏早已沒有任何人光顧。這裏有的隻是‘古老的夢’,此外別無他物。”
我輕微點了下頭,目光依然未從她臉上移開。我力圖從她的嘴唇她的寬額頭她腦後束成一束的黑發上看出什麼,卻又覺得越是注視其局部,其整體印象越是依稀遠逝。我隻好作罷,閉起眼睛。
“恕我冒昧,您是不是找錯地方了?這一帶的建築物全都一模一樣的。”說著,她把剪刀放在櫃台上的回形針旁邊。“能進入這裏讀古夢的隻限於讀夢人。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進來。”
“我就是來此讀夢的。”我說,“鎮上這樣交待的。”
“請原諒,能把眼鏡摘下來麼?”
我摘掉黑眼鏡,把臉迎麵對著她。她目不轉睛地盯視我的眸子——因有了讀夢標記而顏色變淡的眸子。我真擔心她會盯穿我的身體。
“好了,請戴上眼鏡。”她說,“喝咖啡嗎?”
“謝謝。”
她從裏麵房間拿來兩隻咖啡杯,把壺裏的咖啡倒進去,坐在桌子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