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看門人接著說道,“做工作最好認認真真、踏踏實實。工作不踏實人難免想入非非。”
外麵繼續傳來影子打釘的聲音。
“如何,不一塊散散步去?”看門人提議,“讓你見識一下有趣的東西。”
我隨著看門人走到門外。廣場上影子正在車上敲打最後一塊木塊。除去支柱和車軸,車已煥然一新。
看門人穿過廣場,把我領到圍牆瞭望樓下。這是個悶熱而陰沉的午後。從西麵鼓脹上來的烏雲遮掩了圍牆上空,看情形馬上就要下雨。看門人身上的襯衫已被汗水整個浸透,緊緊裹著他巨大的軀體,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
“這是圍牆。”看門人用手心像拍馬一樣拍了幾下牆壁。“高7米,把鎮子團團圍住。能翻越它的隻有飛鳥。出入口僅這一道門。過去還有東門,現在已被封死,你都看見了,牆是用磚砌的,但不是普通磚,任何人都甭想碰傷它毀壞它,無論大炮還是地震、狂風。”
說罷,看門人從腳下抬起一截木棍,用刀削尖。刀快得簡直富有詩意,轉眼間木棍就成了小楔。
“好麼,注意看著。”看門人說,“磚與磚之間沒有粘合物,因為無此必要。磚塊相互緊貼緊靠,其縫隙連一根頭發絲都別想伸進。”
看門人用銳利的楔尖在磚塊之間戳了戳、竟達一毫米也戳不進去。繼而,看門人扔開楔子,用刀尖劃著磚塊表麵。聲音尖銳刺耳,卻留不下絲毫傷痕。他看了著刀尖,折回放入衣袋。
“對這圍牆任何人都奈何不得。爬也爬不上。因為這牆無懈可擊。記住:誰都休想從這裏出去,趁早死了那份心思。”
隨後,看門人把大手放在我背上。
“曉得你心裏不好受。但這過程任何人都要經曆,你也必須學會忍耐。那以後就會時來運轉,就再也不會煩惱不會痛苦,四大皆空。什麼瞬間心情之類,那東西一文不值。忘掉影子,我不會為難他。這裏是世界盡頭。世界到此為止,再無出路。所以你也無處可去。”
如此言畢,看門人又拍了一下我的背。
回來路上,我在舊橋正中靠在欄杆上,眼望流水思索看門人的話。
至於我是何以拋棄原來世界而不得不來到這世界盡頭的,我卻無論如何也無從記起,記不起其過程、意義和目的。是某種東西、某種力量——是某種豈有此理的強大力量將我送到這裏來的!因而我才失去身影和記憶,並正將失去心。
水流在我腳下發出舒心愜意的聲響。河中有塊沙洲,上麵生著柳樹。依依長垂的柳枝隨著水波得意地搖曳不止。河水嫵媚多姿,晶瑩澄澈,深處的岩石附近,遊魚曆曆可數。看河時間裏,我不知不覺地恢複了平素沉靜的心情。
橋下是石階,可以下到河中沙洲。柳樹陰下放有一凳,周圍常有幾頭獨角獸歇息。我時常下到那裏,掏出衣袋裏的麵包,撕成一塊塊喂它們。它們幾經遲疑,終於悄然伸長脖子,從我手心舔起麵包屑。而這往往隻限於年老者或幼小者。
隨著秋意日深,它們那使人聯想到一泓深湖的眼睛漸漸增加了悲哀之色。樹葉退綠,百草凋零,告訴它們忍饑挨餓的漫長冬季正一天天逼近。而且如老人所預言的,對我恐怕也是漫長而難熬的季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