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修揉了揉微微發澀的眼瞼,將手中正閱的一本冊子合了起來,用一處標紅的紙簽夾在了閱覽過的位置上。
坐在對麵的韓墨初也收了手中的筆墨,端起了吳嬸送來的甜湯小碗。
自晚膳後他們二人就一直在這兒坐著,連話也沒說上一句。
若不是吳嬸來,他們都不曾察覺眼下已經這麼晚了。
“吳嬸,今日的湯怎麼做得滋味這樣好?喝一口,讓人精神百倍啊。”韓墨初笑眯眯的用小勺舀起碗裏半透明的羹湯,品酒似的嘖嘖嘴,讚不絕口。
“韓大人,您可千萬別精神百倍啊,老身這湯可是做來給你們安神的。”吳嬸站在一旁連連擺手。
韓墨初不知所謂的聳聳肩,同樣是誇吳嬸的手藝,怎得顧修說和他說效果會差得這麼遠?
難不成他年歲大了,沒有顧修招人喜歡了?
三更天,二人總算換了寢衣,靠上了各自的臥榻。
韓墨初合眼醞釀著不算濃厚的睡意,果然沒過一會兒便聽得一旁的顧修低聲發問:“師父,可睡了麼?”
“陛下每日熄了燈,都要與臣說話。”韓墨初仍舊閉著眼睛,回話的聲音也比往日低沉許多。
“今日朕看了那些官考的內容,總覺得像個笑話。”顧修說道:“我大周立國至今不過數十載春秋,這些績考竟就成了有名無實的空擺設了。”
“我朝開國之初,效法秦漢吏製設績考監察百官。向來有三載考績,三考黜陡的鐵律。先帝任人唯親,永熙一朝曆經二十三載,隻有那年三部尚書同時出缺時才啟了一回封檔。既然君王不查,底下呈報上來的考績官評也自然馬虎,走個過場,橫豎不出大事就罷。且還要看君王坐朝時,多大的事才算是
大事。”
“所以,師父才要了戶部這十年的賬目和魚麟冊,來與這些績考的評定做比?”
“是啊,績考上有些事可以走過場,可戶部的賬目就不同了。先帝執政時,眼珠子盯得還算緊。戶部上下都還算盡職,至少軍費一向上從來都是從容寬裕的。”
“寬裕麼?我朝的軍隊自永平十九年至今已有將近三十年沒有換過新甲了。永熙二十年高句麗一戰繳獲的那些,也隻給王師軍營的二十一萬將士換上了新製的胸甲,天祿,飛鷹,重明那幾支邊軍還是今年年初才換了新製的矛戈。再加上臨江水師加造的戰船的費用,軍中換甲胄的事,又是遙遙無期了。”提起軍費這件事,顧修的話也跟著多了起來。
“好歹那些士兵的軍餉還是應時的,陛下登基前治理軍務,幾乎是傾盡所有,才將我大周的軍隊打造成了一支隨時可以出鞘的利刃。”韓墨初也緩緩翻了個身。
“眼見著是利刃。可國朝武官之弊,朕在當年便看出來了。我國朝現役軍隊共計一百七十三萬人,可戰的精兵粗算下來隻有一百二十餘萬。軍中食空餉,養冗兵的現象屢禁不止,蔚然成風。眼下不在戰時,軍中朝中也要一體清算才是。”
“陛下,容臣說一句。”韓墨初半撐起身子,在黑暗中輕聲笑道:“武官不比文官。文官需廉,造福一方。武官是丈血氣之勇,保家衛國。武官們馬革裹屍,戰場征伐,私心裏想多得些錢糧也是無可厚非的。畢竟武將們是將身家性命都壓在了國朝身上。若是一舉殺威,不免會寒了國士之心。將來戰場之上,也就無人甘願赴死了。所以這冗兵要裁,空餉這事卻不能一刀切死。”
顧修將韓墨初的話擱在心裏稍加盤算了片刻,又道:“冗兵要裁,冗官也要裁。隻單說京中,三省六部,九寺五監,本該是各司其職。這二三十年間緣何又多出這許多大大小小的附屬機構,職能重疊職級混亂。連朕的旨意都要至少走四個過場才能下發各方。地方奏請也要現事現辦,有這層層奏報的功夫,事情早就完了。”
“陛下登基還不足三月,今後看出的事情會更多。”韓
墨初倏然歎了口氣:“事不能急,要慢慢來。”
“嗯。”顧修的雙眼終於發沉,韓墨初最後說的話他沒有聽清就睡了過去。
屋外,眯了一個時辰的元寶從配間的小耳房裏走了出來。一腳踢起了在門邊打瞌睡的小太監寶吉:“睡得這麼死,陛下有事你聽得見麼?”
寶吉忽悠一下爬了起來,用極低的聲音告罪:“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天都快亮了,還不趕緊把陛下和韓大人明日的朝服準備好!”
“是是是,奴才這就去。”寶吉揣著十二分的心慌往偏廳走去。
寶吉原本是服侍貴妃韓氏的宮人,入宮也有七八年了。從沒見過先帝,會和哪個大臣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