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時,必然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易先生也說過,對於那樣的同宗異族,要以攻心為上,威懾為下。待來日顧修的皇位坐穩,首當其衝要做的就是要先將那些地方收為周土。
三更天,窗外的雨聲小了些。
尚宮吳氏端來了新燉的玉竹雞湯,熱乎乎的擱在兩人跟前,沒怎麼說話就退了出去。
隻留下兩人麵對麵的坐著一邊喝湯一邊說話。
“今日的湯,好似有點淡啊。”韓墨初端著碗,
一如品鑒著一碗陳年老酒一般。
“淡麼?朕覺得還好。”
“可能是這些日子,臣鬆鼠桂魚吃得多了口味變重了吧。”
“你那日何故要去跟宇誠親王較勁?好在他城府不深,若不然來日他若想臨朝參政,必然會處處針對於你的。”顧修輕輕攪動著手裏的雞湯:“師父若是覺得淡,回頭讓吳姑姑多加些鹽。”
“陛下說笑了,一鍋湯哪裏能燉得一半鹹一半淡呢?就好似一國一家,宗族血脈,也沒有那樣一半興盛一半衰敗的道理。”韓墨初溫聲淺笑,一雙彎眸恍如新月:“宇誠親王是您的長輩,孝字當頭,出了事,您不得不讓他三分。可是臣不一樣,臣是朝中的臣子,對宗親可以敬也可以不敬。陛下想做卻不能做的事,臣都可以替陛下做。若有對宗親皇族不敬之處,陛下也隻管責罰。畢竟悠悠眾口難防,總要有個人替陛下擔這份罵名,做這個惡人的。”
韓墨初說這話時語氣雲淡風輕,可是一字一句的都撞在了顧修心上。
多年前,韓墨初也是這樣一聲不響的替他遠走北荒探望親族。為了避免落人口實,韓墨初寧可受軍法,挨鞭笞也絕不讓他有半分為難。
好似不管時間過了多久,他顧修是皇子還是君王。
韓墨初待他一如往昔,任何事情都不必顧修多言一句,甚至不怕招來誤解,招來罵名。
顧修自幼在他身邊長大,他能明白韓墨初所有的用心良苦,他也知道他這一路走來所有的安然無恙背後,韓墨初替他綢繆了多少。
現如今他已是君王,韓墨初也並未因身份的改變而對他疏遠,他依舊是這樣毫無保留的護著他。
護著他的理想抱負,護著他的赤子之心。
正因如此,他在皇權加身之後也從來不曾迷失。
這樣的韓墨初,他怎能辜負?
永定元年,三月初二日深夜。
珹王妃張氏臨盆,產育之時,因潞國公夫人早亡,隻有晴昭公主顧錦陪伴在其身側。
那一夜,珹王府上燈火通明。
張氏揪著枕頭撕心裂肺的叫喊著,看著那些端著血水進進出出的宮人
,晴昭公主也隻能立在屋外的胎神象前低聲誦念。
那是她四弟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肉,萬萬不能出了差錯。
張氏拚命掙紮了一夜,直至三月初三日清晨,報喜的乳母才抱著一個顏色鮮豔,圖案喜慶的繈褓來至前廳:“恭喜公主殿下,王妃平安產育,是個小世子。”
顧錦急忙將那個還沒有睜眼的小嬰兒接了過來了,懸掛一夜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派兩個妥當人去宮中傳話,隻說珹王妃產育世子,去請陛下賜名。”
顧錦溫柔的親了口小嬰兒的額頭,拖在臂彎裏顛了又顛,看著那張皺巴巴紅彤彤的小臉兒,她的腦海中不免又浮現出了她的四弟顧偃。
她的四弟曾經那麼出色,又那麼驕傲。
聰明果敢,文武雙全。
她的四弟本該是這大周王朝下最出眾,最能幹的親王。
他本該是他七弟顧修的左膀右臂,本該同他七弟一起建功立業,手足同心的。
在顧偃很小很小的時候,他的韓貴妃母親從來都不許他和顧錦這些兄弟姐妹太親近,更不準他和母後還有尚未離宮的雲母妃說一句話。
父皇常說,她四弟是永熙元年生人,人品貴重,所以要格外用功。
多少次她帶著顧攸玩耍,顧偃都抱著一本啟蒙書眼巴巴的看著。韓貴妃與韓明一麵將他四弟教得不可一世,一麵又斷送了他本該有的手足親情。
十一歲那年,她帶著顧攸在宮中放風箏。顧攸手裏風箏斷了線,落在了樹上。年幼的顧攸當時就哭鬧著不依不饒,跟隨的乳母太監誰也哄不住。
途徑此地的顧偃二話沒說就爬到了樹上,即便自己也嚇得臉色蒼白,還是拚盡全力的幫顧攸這個幼弟拿回了風箏。
聽說那天晚上,韓貴妃沒有讓顧偃用膳。三天後顧攸就害了天花,差一點就沒活下來。
顧錦不忍再想顧偃幼年時的事情。可又忍不住聯想,如果今日他還在,初為人父的他該有多高興呢?
他一定會驕傲的挺著胸膛,像打了勝仗一樣抱著這個孩子跑來給她看,對她說:“長姐,你看偃兒有兒子了!你瞧他生的多漂亮啊!還會笑呢!”
隻可惜,他走了。
連未出世的孩子,都沒有留住他。
他成全了自己的弟弟,成全了這個天下,他把所有的罵名都終結在了他一個人的身上。
“公主殿下,不好了。”一個小侍女從產房中跑了出來,語氣急慌亂急切:“王妃產後見了大紅,卻不肯服藥,也不肯讓人止血,您快進去勸一勸啊。”
顧錦收拾了心情,抱著孩子快步走進了產房,坐在了張氏的床邊,低聲喚著張氏的閨名:“珠珠,怎麼好端端的不肯吃藥?不吃藥,身子怎麼會好起來呢?”
張氏虛弱的搖搖頭,沒有血色的臉上已經被痛出來的虛汗都打透了,濕漉漉的碎發貼在臉上卻沒有力氣整理,整個人都好似被掏空了一般,好半天才說出了一句讓人心碎的話來:“長姐,求求你,放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