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修讀到最後,一時之間氣得劍眉倒豎起來:“好好好,江南道的這群地方官還真是有本事啊。朕記得清清楚楚,江南境內所有的官商農稅加起來隻有五百三十四萬兩,可這本冊子上光金氏一家的商稅,就有三百二十一萬五千兩。那麼多白花花的銀子都到哪兒去了?更不必說那些被走私的鹽鐵!”怒到極點的顧修啪的一下將手中的冊子朝桌案上一摔,開口吩咐道:“吳有思呢?給朕叫過來,朕要好好問問他這個戶部尚書,是怎麼給朕管的錢戶!”
“元寶,回來。”韓墨初開口攔下了預備出門傳旨的小太監,拿起了那本險些被顧修摔碎的小冊子,隨手翻閱道:“陛下這般大張旗鼓的查,能查到什麼呢?連金家這等世代經商的人家都找不出那些賬目上的錯漏,那些被貪光的銀子必然早就被抹平了。再說那些被私下販賣的官鹽官鐵,陛下這樣下手去查,非但摸不到一點實證,還會打草驚蛇。”
韓墨初明白顧修為何會如此生氣,顧修這個皇帝為了軍民百姓的生計一向省吃儉用,連出行儀仗都是能省就省,朝職機構裁員撤軍,宗親王府也跟著縮減用度。每一筆銀子都是精打細算,從無半點糜費。而所有省下來的銀子也都用在養精
兵和鞏固邊防上了。
這群人就這麼拿著朝廷的銀子,一麵吃裏扒外中飽私囊,一麵還罵著顧修窮兵黷武,實在是有些欺人太甚了。
韓墨初的話讓顧修稍稍定了定神,他揮揮手示意小太監元寶退下,可麵上怒氣依舊未平:“眼下事情已經擺在朕眼前了,朕還就要這樣幹看著麼?如若單單是以官鹽牟利也就罷了,那些銅鐵流向外族隨時隨地都會變成反撲國朝的利刃,將士們在邊關流血犧牲,他們的眼睛裏竟然隻有銀錢!”
“陛下,您已經是君王了,為何還同小時候一樣這般急躁呢?”韓墨初繞到顧修身後,抬手用拇指指腹輕輕搓了搓顧修的額頭:“自太!祖朝伊始,曆任君王派往江南道的欽差還少麼?除了欽差,還有每年禦史台派往各地的監察禦史,不都是無功而返的麼?江南道的貪腐絕非一日一時之功,看這樣子該是二三十年的勾結了。其實又何止是一個江南道上有這樣的事?就隻是江南道富庶,天子的眼睛總是盯著那裏。若是認真計較起來天下的道州府縣,就連汴京內外,天子的眼皮子底下都能長出貪官來,何況是那樣天高皇帝遠的地方?”
“好一句天高皇帝遠,朕是離他們遠,可朕不是聾子也不是瞎子,不是讓他們這樣隨隨便便的蒙蔽拿捏的。”顧修被韓墨初揉開了眉眼,兩道英挺的眉峰宛若刀裁:“先帝在時隻要不生民亂,就一概不問不管,縱得這些人連天下還有規矩和王法都不知道了。”
“陛下,天下的貪官是殺不絕的。畢竟在其位,謀其事,就好似讓一隻餓了三天的野貓去守一家無人看管的鮮魚鋪子,不偷腥是不可能的。”韓墨初又拿起了桌案上的兩隻紙折的小狐狸,一隻遞給顧修,一隻拿在自己手裏:“陛下可還記得那個韶州刺史陳詠林?他便是那不偷腥的貓。可他在任時一年也要餓死四五百人,就這樣不偷腥,但也不作為啊。”
“難不成你是要朕和父皇一樣,為求□□留著那些貪官麼?”顧修手中拖著那隻帶著笑眼的小狐狸不明所以。
“臣並不是這個意思。臣的意思是,為官出仕之人為求錢財富貴這無可厚非
。可他們不能從百姓身上搜刮,更不能打著天子的旗號為害地方。但是把官員都變成了隻會守著自己手裏的俸祿,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的庸才也沒什麼意義。”韓墨初拿著自己手裏的小狐狸碰了碰顧修手裏的小狐狸,好似在與人遊戲一般:“所以臣要懸一柄劍在這些人的頭上。讓他們明白他們的一舉一動君王都知道,想查辦他們,是隨時隨地的事情。”
“江南道的事師父預備著怎麼辦?”顧修被那兩隻小狐狸消降了火氣,語氣也緩和了下來:“既不能打草驚蛇,又不能放任不管。”
“陛下,六日前南疆窮奇軍守將雲瑾將軍不是上了奏表說南疆軍中發了毒蟲時疫麼?兵部又在此時提出要改建軍隊編製的奏議。滿朝文武眾說紛紜,南疆的軍隊也要安撫。您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出宮巡視邊防並準臣隨行。到時候,臣找個機會離隊,親自往江南道沿途走一趟。如若有人問起,就隻說臣是回廣陵看易先生的。這樣既簡單又不會打草驚蛇,等事情都查明了,再現行處置,您道如何?”
“這?”顧修略顯遲疑道:“獨你一人,可否太危險了?”
“陛下安心,臣過去便是在江湖上走慣了的人。而且走江南的這一路上臣可以帶著常如一起,常如他醫術高明,臣也不怕路上遭了什麼毒害暗算的。”
“也罷,朕便準你所奏。待事情查明後你便直接按律處置,不必再與朕請旨了。”顧修想了想又道:“朕給你一道兵符,如有什麼變故可去最近的白澤軍中調兵,那裏的守將孟凡將軍是朕和你都信得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