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斷情的確是擺了一個大陣, 留下線索吸引那些想找他尋仇的正派人士前來。
那還是上一世逃命的時候,衛斷情誤入潼關之外一片荒地,發現了此地的妙處。一片殘垣斷壁, 周邊既沒有樹木也罕有人煙。別處都傳這裏是鬼城,夜晚有綠瑩瑩的鬼火飄蕩。你講一聲話,能回蕩好幾聲, 就像是鬼學人說話一樣。夜晚真的陰森恐怖。
那時追他的人不敢進, 他也隻能硬著頭皮深入進去,結果看到了廢墟中前人留下的陶罐碎片, 記載著此地的來龍去脈。
原來此地在前朝是一處煤礦,挖著挖著出了一種毒氣,特別易燃,吸多了還會讓人昏迷。後來出了事故, 一聲巨響,煤礦整體坍塌, 死了許多人, 埋屍坑內。上官聽信謠言認為此地不詳, 下令廢棄。久而久之那些屍骨生成了磷火,廢棄的房屋也成了殘垣斷壁。
那些房子原是環繞著礦坑修建,形成了天然的回聲牆。屋頂沒了,牆還在,站在其中說話,回聲的現象特別明顯。
這一世, 衛斷情帶人先一步來到這裏, 布置好了一些機關,選了個位置能將說話聲音散播的更遠,回聲經久不散。這個地方加好了防護, 就留給池歆喊話之用。
倘若那些正派人士聽了池歆的講述還執迷不悟,衛斷情就會啟動機關,利用溢出的殘存毒氣製造火牆,困住來人。他則爭取時間帶著池歆從地下盤桓錯落的礦洞逃走。逃出的路徑已經提前摸清楚加固好了,跑到附近山中,再繞開人多的城鎮,想往哪裏逃都不成問題。
總壇那邊若是做足了準備,早早規劃好撤離掩蔽的路徑,那些江湖人就算是氣勢洶洶殺到,也不過是撲了個空。
“少主,那些毒氣燃著不會再次爆炸傷及無辜吧?”池歆借由原主記憶,想起了古語寫的一些遊記記載,似乎有潼關附近這一處礦場廢棄的前後經過。那是前人遊曆做了調查推演,試圖證明並非鬼神作亂之說。不過危險還是很大,萬一再次爆炸坍塌,這些名門正派在這裏傷亡折損,不明真相的人更會埋怨聖教。
衛斷情也不想真用這裏坑殺了那些武林人。江湖正派高手對邪門歪道有震懾作用,此消彼長,弊大於利。他說道:“此處毒氣經了將近百年早就散逸的差不多了,我是設下機關借火牆擋一擋他們,免得直接衝突,比藥穀那些迷霧的效力可差遠了。你放心,我給這些江湖客留了水桶,他們弄濕了布料捂住口鼻,少吸入一些煙塵肯定性命無礙。”
衛斷情沒說的是,水桶裏的水加了特殊的藥,與火牆燃燒散的味道混合,被困火牆的人情急之下若是取用了這些水,沾上了這些藥就會暈倒昏睡。他們不亂跑,火牆就燒不著他們也終會熄滅,他們若想醒來等藥效散了也要半天一天了。
這幫俠士醒來就會明白,聖教的人若真想害他們性命,大可以趁著他們被困昏迷下手。結果卻並未傷他們,再結合池歆本人的喊話,多少能相信聖教的無辜。
那一天天晴日朗,一切都在衛斷情的預料中。池歆話也喊了,火牆也燃著了,那些俠士們也都被困住了。
衛斷情帶著池歆先走,其餘人殿後。
衛斷情還特意扔了一封書信在昏迷的風思雨身上。那信是池歆寫的,講了被白發人擄走,被衛斷情所救各種前因後果,提醒他們莫要上了淮王的當,真正的幕後黑手恐怕不止淮王一個,或許也是武林中人,此番調虎離山,中原江湖怕有風浪。
“池歆,現在就和我回去總壇麼?”遠遠望著“鬼城”那邊的火勢,衛斷情有些猶豫。池歆現在身體極為虛弱,如果回去塞外總壇那邊,又要提防著旁人進攻,隨時撤離到深山老林躲躲藏藏,不利於休養。已經入冬的天氣,總壇那片山林或戈壁之上都極為寒冷,久居江南的池歆怕是根本熬不住。
他們不如返回中原,藏到江南溫暖的地方,比如藥穀,甚至是池家附近。
在旁人集結往西北去驅逐聖教的時候,大家以為衛斷情一定會跑回總壇組織防守,他卻反其道而行,再次溜回中原。最危險的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總壇有早就知道消息的父親統帥安排,有當地百姓對聖教的擁戴,提前做好了宣傳防衛工作,不讓中原武林再拿池歆的事自以為占理。避免上一世那種慘痛的火拚收場,衛斷情相信父親一定能做到。
“我想去母親的墳墓那裏。”池歆覺得自己命不長久大限將至,原主最大的執念無非是死後骨灰能灑在母親墳前陪著母親,不讓她孤單寂寞。衛斷情現在的問話,也大約是想躲回中原,或者幫他找到白發人要解藥,諸如此類不如大家再努力一把。
實在不成,他難逃一死,死前求衛斷情處理他身後事,起碼已經到了母親墳墓附近,是燒是埋都不算太麻煩人。
衛斷情沒有池歆想的這樣悲觀,卻讚同這個提議:“去池家那邊躲著也是個好法子。你之前說你母親的墳墓那裏有山有水,沒什麼人去。我正好也陪你去,給她磕個頭,告訴她讓她放心將你交給我。這輩子我能遇上你已經值了,哪怕後半生都是逃亡,東躲西藏,隻要有你相伴,去哪裏都是歡喜。”
這一次是晴天,冬日裏難得的溫暖。
衛斷情終於帶著池歆來到了許宓兒的墳前。江南的冬天,與塞外的幹冷狂風暴雪不同,陰冷到骨子裏,有日頭的時候卻是暖的。
有很多樹還是綠的,大片的草或有枯黃色,卻依然茂盛的立在田野之中,將墳塚都遮住了大半。
池歆則輕車熟路,扒開了荒草,帶著衛斷情去了墳旁的那間茅草屋。
一切就仿佛凝固在了池歆離開時的樣子。沒有人來過,也因為房內沒有吃食,並未遭到野獸侵襲。落了一些灰,添了幾道雨漬幾片黴斑而已。
一張竹床,和他當時沒帶走的被褥都在。炭盆裏的炭火甚至能直接點燃。
“我去風家之前,就在這裏住了一個月。池家那邊平時並不會派人來,這裏和我走的時候沒什麼兩樣。”池歆覺得自己可能是回光返照,精神比前幾日好了一些,說話也沒有那麼虛,或許能讓衛斷情少一些擔憂。
不過大概是,今晚躺下毒發之後,就再不會醒來了。
池歆將他們自己帶來的幹糧都拿出來,把肉幹掰碎,用那瓦罐熬一頓肉粥。一路行來都是衛斷情生火做飯,或者直接吃幹糧。這一次池歆要盡地主之誼,以真氣強撐著努力操持。
“你歇著吧,今晚蠱毒發作有你好受。還是我做飯就行。”衛斷情急忙攔住了池歆搖搖欲墜的身體,將他趕回床上,為他蓋好了被子。
“粥可算是我煮的,你一定要喝。別的我不會,煎藥熬粥這個我做的還是能吃的。”池歆本想再多堅持一會兒,不過身體已經被逐漸強烈的痛楚侵占,四肢僵冷真的不想動,意識似是要脫離這個身軀。
“如果我死了,你將我埋在這裏或者燒成灰灑在我母親的墳前就好。”池歆依著原主殘存在記憶中的執念如是說著。
“你不會的,藥會做成的。李琪的屍首也沒找到,他一定還活著,躲起來了。我讓人去找了。還有人見到了一個與你容貌很像的灰白長發的人,曾經在池家附近出沒。你這麼久沒去找那個白發人,他也該知道你撐不住了,若真念及親戚關係,說不定他也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