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次有電話打來,我一次也沒拿起聽筒。
還有時候有人敲門,我也置之不理。
信也來了幾封,是我過去的合夥人來的,他說很惦念我。信上寫道:“不知你在何處做什麼事,姑且按這個地址寫信給你。如果需要我幫忙,隻管吩咐就是。我這裏的工作眼下還算順利。”此外還談到我們共同熟人的情況。我反複看了幾遍,把握住(為此看了四五遍)內容之後,把信放進抽屜。
以前的妻子也來過信。信上寫的幾件事都實際得很。最後提到她準備再婚,說對方是我不認識的人。那語氣很冷淡,就差沒說以後連我也不可能認識了。這無非意味著,她已經和那個同我離婚時交往的男子分手了。故伎重演,我想。那個男子我倒十分了解,因為不是很了不起的人物。會彈爵士吉他,但不具有一鳴驚人的天賦。人也不甚幽默。我實在不明白她為何傾心於那樣的男人。不過,這已是他人與她人之間的問題,她說她一點也不為我擔心。“因為你無論做什麼都萬無一失。我所擔心的倒是以後你可能打交道的那些人。最近我總是為此心神不安。”——她寫道。
這封信我同樣看了好幾遍,之後同樣塞進抽屜。
時光就這樣流過。
經濟方麵不成問題。存款起碼可以應付半年吃用,往後的事往後再做打算就是。冬去春來。溫煦而平和的陽光朗照我的房間。每天我都細細觀察窗口射進的光線,我發現太陽的角度多少有所不同。春天使我的心間充滿各種各樣往日的回憶。離去的人,死去的人。我想起那對同胞姐妹,我和她倆——三個人共同生活了一段時間。是1973年的事,也許吧。當時我住在高爾夫球場旁邊。每當黃昏降臨,我們就翻過鐵絲網進入球場,隻管信步走去,拾起失落的球。春日的傍晚使我想起彼情彼景,都到哪裏去了呢?
入口和出口。
我還記起同死去的朋友常去的小酒吧。在那裏我們度過雜亂無章的時間。可如今看來,卻又似乎是以往人生中最為具體而充實的時光。奇怪!酒吧裏放的古典音樂也記起來了。那時我們是大學生,在那裏喝啤酒、吸煙。我們需要那樣的場所。同時說了很多很多的話,但什麼話卻是無從記起了,記起的隻是說了很多很多的話。
他已經死了。
已經死了,背負著一切。
入口和出口。
轉眼之間,春日闌珊。風的氣味變了,夜幕的色調變了,聲音也開始帶有異樣的韻味。於是遞變為初夏時節。
5月末,貓死了,死得唐突,無任何預兆。一天早上起來,隻見它在廚房角落裏縮成一團地死了。想必它本身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身體變得烤肉塊般硬邦邦的,毛也顯得比活著的時候髒亂。貓的名字叫“沙丁魚”,它的一生絕非幸福的代名詞,既未被人家深深地愛過,它也沒有深深地愛過什麼。它總是以惶惶不安的眼神注視別人的臉,仿佛惟恐馬上失去什麼東西。能做出如此眼神的貓恐怕世所罕見。說千道萬,它已經死了。一旦死去,也就再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失去。死的好處即在這裏。
我將貓的屍骸裝進超級市場的購物袋,放到汽車後座上,去附近一家五金店買了一把鐵鍬。而後打開久違了的收音機,邊聽電子音樂邊向西駛去。音樂大多不值一提,弗裏特伍德·麥克、阿巴、梅裏莎·曼徹斯特、比·基斯、KC與陽光樂隊、唐娜·薩默、雄鷹、波士頓、“海軍上尉”、約翰·丹佛、芝加哥、肯尼·羅傑斯……這樣的音樂如同泡沫,漂浮幾下便告消失,分文不值,大量消費的音樂垃圾,不過是為了搜刮年輕娃娃們的腰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