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請稍等一下,馬上轉給預約部。”女孩兒用開朗明快的聲音對我說。

預約部?我又困惑起來。看來情況愈發無法解釋了。海豚賓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勞您久等了,我是預約部。”傳來了一個男子的聲音,聽起來怪年輕的,語聲親切熱情,痛快幹脆。無論如何都讓人感到這是個訓練有素的賓館專門管理人員。

不管怎樣,我先預訂了3天單人房間,報了姓名和東京住所的電話號碼。

“明白了,從明天開始訂單人房,3天時間。”男子確認一遍。

我再想不起什麼可說的,便道聲謝謝,依然困惑地放下電話筒。放下後我更加困惑起來,許久地呆呆盯著電話機,覺得似乎可能會有人打來電話,就此解釋一番。但沒人解釋。算了,我想,由它去好了。到那裏實際一看一切都會恍然大悟。隻能動身前去,無論如何都不能不去。此外再沒有什麼“選擇填空”的餘地。

我給所住賓館的服務台打電話,查詢開往劄幌方麵列車的始發時刻,得知上午最佳時間裏有一班特快。隨後,給客房服務員打電話要來半瓶威士忌,邊喝邊看電視裏的午夜電影。是一部西部片,有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登場表演。格林特居然一次都沒笑,連微笑都沒有,甚至苦笑也見不到。我朝他笑了好幾次,可他完全無動於衷。電影放完,威士忌也差不多喝光後,我媳掉燈,一覺睡到天亮。半個夢也沒做。

從特快列車窗口望去,除了雪還是雪。這天萬裏無雲,往外望了不多會兒,雙目便隱隱作痛。除了我,沒有一個旅客向外看。人家都曉得,曉得外麵看到的隻有雪。

因為沒吃早點,不到12點我便去餐車用午餐。我喝著啤酒,吃著煎蛋卷。對麵坐著一位50歲上下的男子,像模像樣地紮著領帶,一身西裝,同樣在喝啤酒,吃蛋卷三明治。看上去蠻像個機械技師,實際果然不錯。他向我搭話,說自己是機械技師,工作是為自衛隊裝備飛機,並詳詳細細地給我介紹起了蘇聯轟炸機和戰鬥機侵犯領空的事。不過對這一事件的違法性他倒似乎不甚在乎,他更關心的是鬼怪F-4的經濟性,告訴我這種飛機緊急出動一次將吃掉多少燃料。浪費太大了,他說,“要是讓日本飛機廠製造,燃料要節省得多,而且性能不次於F-4。不管什麼噴氣式戰鬥機,想造就能造出來,馬上能!”

於是我開導他,所謂浪費,在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裏是最大的美德。日本從美國進口鬼怪噴氣式,用來緊急出動,白白消耗燃料——隻有這樣才能促使世界經濟更快地運轉,隻有其運轉才能使資本主義發展到更高階段。假如大家杜絕一切浪費,肯定發生大規模危機,世界經濟土崩瓦解。浪費是引起矛盾的燃料,矛盾使得經濟充滿活力,而活力又造成新的浪費。

或許,他想了一下,說他的少年時代正是在物資極為匱乏的戰爭期間度過的,大概因為這點,對我說的這種社會結構很難作為實際感受來把握。

“我們和你們年輕人不同,對那種複雜的東西一下子熟悉不來。”他苦笑著說。

其實我也絕對算不上熟悉,但再說下去恐引出不快,便沒再反駁。不是熟悉,隻是把握、認識。二者之間有根本性差別。歸終,我吃完煎蛋卷,向他寒暄一句,起身離座。

在開往劄幌的車中,我大約睡了30分鍾。到函館站,從附近一處書店買了本傑克·倫敦的傳記。同傑克·倫敦那波瀾壯闊的偉大生涯相比,我這人生簡直像在樫樹頂端的洞穴裏頭枕核桃昏昏然等待春天來臨的鬆鼠一樣安然平淡,至少一時之間我是這樣覺得的。所謂傳記也就是這麼一種東西。世上究竟有哪個人會對平平穩穩送走一生的川崎市立圖書館館員的傳記感興趣呢?一句話,我們是在尋找補償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