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堅硬, 劉嬤嬤毫不猶豫地屈膝跪了下去,發出的悶聲讓周圍的人皺緊了眉頭,好似都能感覺到那份難言的疼痛。
秋日的落葉從樹枝上旋落, 掉在了劉嬤嬤的手邊。
她就像是這落葉一般, 無人可依, 孤苦伶仃。
原以為她跟著方湄華多年, 憑借著這些年來的忠心耿耿,方湄華會好好待自己。但那日遭人追殺時的畫麵, 令劉嬤嬤久久不能忘懷。她是個卑微的奴婢,麵對主子有生命危險, 她完全可以舍身相救。但劉嬤嬤不能接受方湄華想讓她當替死鬼, 願意去死和被人害死,這是兩碼事兒, 不可以相提並論。
劉嬤嬤比誰都清楚她效忠的方湄華是個怎樣的人, 可是等到她自己見識了方湄華的冷血時, 劉嬤嬤才真正的感覺到無邊的恐懼在包裹著她, 令她不得不怨恨起方湄華。
劉嬤嬤身上的衣裳破舊, 甚至臉上都有著傷疤,從左眼角一直劃向嘴角處,看起來甚是猙獰可怕。
她這臉上的傷正是被方湄華所為, 她不敢抬頭看,唯恐會嚇到夏妙然。
她為了不讓那些追殺方湄華的人知道她還沒死,所以咬著牙躲在深山裏兩日, 待實在堅持不下去,她這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往徽州趕去。
萬幸她還記得回去的路,又有個心善的趕牛車搭了她一程,劉嬤嬤才能順利到達徽州。
她不知道該去找誰存活, 想來想去,也隻有夏妙然能夠給她一條生路。
因為,她知道這個二姑娘是個比誰都心善的人。
劉嬤嬤知道前些日子劉芬兒在一家首飾鋪子無意間碰到了夏妙然,所以她想去那裏也碰碰運氣。
鄭夫人在見到這個一身狼狽的劉嬤嬤時,著實被嚇了一跳,一聽她是夏妙然老宅的下人,鄭夫人就以為出了什麼大事,急忙帶著她去見了夏妙然。
劉嬤嬤沒有對鄭夫人說實話,所以劉嬤嬤這心裏頭也忐忑的很。
直到,劉嬤嬤終於見到了夏妙然,她臉上終於露出幾分劫後餘生的神情,夏妙然願意來見自己,說明她還是對自己念著舊情的。
夏妙然錦緞玉簪,腹部鼓起,麵容姣好溫婉,衣著打扮無一不透著精致,她眉眼間的從容已不見當年的怯懦,這個在劉嬤嬤眼中一直立不起來渾身小家子氣也隻有一張臉能拿出來的夏妙然,突然就變成了一副她再也高攀不起的模樣。
劉嬤嬤清楚夏妙然的出色容顏,但一直有著被圈養起來所養成的唯唯諾諾,讓劉嬤嬤打從心眼裏瞧不上她。而劉嬤嬤自認為她出身高門大戶,都說權貴家中的一等丫鬟比起那些個小門小戶的官家姑娘還要有氣勢,劉嬤嬤也是這般覺得的,所以夏妙然這個庶女,她從來都不覺得會有什麼大出息,連自己這個老嬤嬤的氣韻都比不得,更何況其他呢?
但是她看見站在不遠處的夏妙然,現實給了她重重地一擊,她輕描淡寫地就打破了劉嬤嬤引以為傲的高貴。
顯然劉嬤嬤從未想過,她從始至終都是個在原地踏步的人,而夏妙然逃離了夏家的困境後,就不再是那個止步不前的夏妙然,因為她已經掙脫了捆住她雙腿雙腳的藤蔓,成為了一個自由自在,隻為自己活著的人。
劉嬤嬤的背脊不由得壓得更低,朝著夏妙然用力地磕了個頭,劉嬤嬤以為她這麼做,肯定會引起夏妙然的注意,但院子裏隻有秋風吹動落葉的聲響,完全聽不見夏妙然的任何阻止。
更讓她不安的是,夏妙然竟然能說話了,天知道自己在聽見她開口說話時有多麼的錯愕,因為那副啞藥有多凶猛,她心知肚明。
這半年來,不僅僅是夏家變了天,就連一直最不起眼的夏妙然都成了一副有氣派的架勢,甚至還治好了啞疾。
若是方湄華知道這件事情,怕是死也不會瞑目吧。
因為,夏妙然被治愈,最受影響的那自是夏婉然。
劉嬤嬤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她咬緊嘴唇,不停歇地又磕了幾下。
嘭嘭響的聲音,令一旁的鄭夫人眼皮子一跳,她看向夏妙然,有些動容,想要出聲勸。
夏妙然察覺到她的神情,無奈地抿了抿嘴角,她可以不給劉嬤嬤麵子,但鄭夫人還是她較為在意的一個人。
夏妙然垂下眼簾,家醜不可外揚,對於她跟劉嬤嬤從前的恩怨,鄭夫人還是少知道為好。
她巧妙地對著鄭夫人說了些話,鄭夫人回過神來,懊惱地搖了搖頭,都怪自己剛才被那人的舉動給嚇怔住了,差點忘了自己現在是個礙事的存在。
鄭夫人看到夏妙然的笑容,拍了拍她的手,解釋道:“我正在鋪子忙著,就見到了你老宅裏的嬤嬤,我看她渾身狼狽,以為老宅有急事,這才帶她來見了你。”
說著說著,鄭夫人意識到這其中的不對勁,夏妙然的老宅嬤嬤,不去找夏妙然,反而來找她,就好似那嬤嬤不知曉夏妙然的住宅似的。
鄭夫人掃了眼劉嬤嬤,這才發覺夏妙然可能和老宅的關係冷淡,她衝著夏妙然歉意地笑了笑。
夏妙然見狀,並不在乎地牽了牽她的手,嘴角的笑容溫柔。
鄭夫人這才安了心,路過劉嬤嬤身邊時,冷哼一聲。
這嬤嬤長得賊眉鼠眼,讓自己好心辦壞事。
劉嬤嬤縮了縮脖子,低眉順眼地模樣給人一種膽小怕事的感覺。
這沒有了外人在,夏妙然也不必收斂著。
她坐在榴紅搬來的圓凳上,撫平了馬麵裙,看著裙袂上的花紋,笑意不入眼底,她雖然眉間還有些許青澀,但氣勢拿捏的足,腰板兒挺著,垂眸望向跪在地上的那人。
“一上來就給我跪下磕頭,從前可沒見過劉嬤嬤你對我行過這麼大的禮節呢。”
夏妙然說罷,抬手掏了掏榴紅的荷包,摸出兩個圓溜溜的核桃,狡黠地勾唇笑起,朝著劉嬤嬤的腦袋砸過去。
二人距離不遠,這準頭自然不會偏。
“哎喲。”
劉嬤嬤捂著頭,顫顫巍巍地。
夏妙然哼笑道:“你們夏家人,真是一群陰魂不散的狗東西。”
劉嬤嬤忽然就想起了十年前,自己就拿著核桃這般砸著夏妙然,自己從未把她當過府上的姑娘,所以就像是逗貓逗狗似的,欣賞著她的逃竄。
劉嬤嬤苦笑著扯著嘴角,扯的嘴角那道傷疤隱隱作痛,她不知為何,就有些後悔,如果當初自己沒有把事情做的那麼絕,會不會也能給自己留條善緣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