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洞是個玩捉迷藏的好地方, 十分符合鍾憶北這種人的喜好。
被追趕的獵物最恐懼的,不是被撕開喉嚨的那一刻,而是躲起來時, 狩獵者慢慢尋找的, 等待死亡的過程。
等待的過程,本身就是最痛苦的煎熬。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如何折磨人了。
他沒有刻意收斂自己的氣息,而是慢悠悠地走著, 靴子踏在天然形成的石板路上,聲音格外清晰。
滴答。
水滴順著鍾乳石有規律地落下,不急不緩,卻像是在倒計時般若人煩躁。
滴答。
潮濕的空氣中漸漸盈滿了血的味道,有天燭教眾人的, 還有隱閣的,隨著血腥味越來越濃,他的手下也越來越少。
這其中究竟有沒有趙崢的血?
最後一個刺客的倒下, 讓鍾憶北終於停下了腳步。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垂眸想再欣賞一次, 可惜洞裏實在沒有光源,就算習武之人五感再好再很難看出個所以然, 他隻能遺憾地收回手,像是在自言自語。
“趙崢, 你果然留不得。”
話音未落, 他往旁邊一傾身, 躲過一刀, 刀氣自耳旁掠落,削掉了他的頭巾。
“好刀。”鍾憶北對著黑暗淡淡讚道,“隻剩下你了。”
“隻剩下你了。”黑暗中的人也回了他一句。
鍾憶北抽出腰間佩劍, 聲若鳳鳴,清亮悅耳,與拔刀的聲音大相徑庭。
“好劍。”趙崢忍不住讚道,聽聲音就已經知道此劍並非凡品,“原來你用的是劍。”
“本來是不用的。”鍾憶北輕聲道,“這是特意為你準備的,你可以叫它,黃泉劍。”
說話間二人已來回十幾招,鍾憶北平時看著總是風一吹就倒的傷殘模樣,出手卻極為狠辣,他的劍術隻是中上,防守卻是滴水不漏,但趙崢估摸了一下,照這樣下去十招之內便能破防取他性命。
這也是他存疑的地方,鍾憶北劍法一般,再好的劍沒有好主人也是白搭,可為什麼他偏偏要用劍?按喬長老所說,他擅長的分明是掌法。撈月刀的技巧,在於如水中撈月般幻影無數,真假難辨,而降龍十八掌招式簡單,技巧在於人的內力洶湧,發掌強勁有力,有排山倒海之勢,對付花招極為有用,可謂是撈月刀的克星。
他卻舍棄這個克星,來跟他拚兵刃?
黃泉劍,聽聲音想必也是名劍,可他並未聽說過……
又過了六招,鍾憶北招式一變,不再執著於防守,劍直朝趙崢而來。
然而劍的目標,不是趙崢本人,而是他手中的撈月刀!
“鐺!”
兩把絕世兵器正正當當碰了個照麵,金屬碰撞時,甚至擦出了火花,是這深洞裏唯一的光。
趙崢虎口一震,又聽見兩聲金屬落地的清脆的叮當聲。
撈月刀與那黃泉劍,竟然同時斷了。
鍾憶北遺憾地“嘖”了一聲:“這劍便是專門斷你的刀的,沒想到,本身也不禁用。”
他將斷劍隨意丟在一旁。
趙崢還在看著手中的斷刀發怔,撈月刀,在他剛拿到手的時候,便已有裂痕,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怎麼用的,他心疼不已,本來還打算去找找有沒有能修補的人……
他小心將斷刀放進刀鞘中,往後一躍躲開鍾憶北的攻勢。
不愧是幾百年來都難遇敵手的頂級武功,鍾憶北出掌時,整個人氣勢都變了,由河邊的垂柳,瞬間轉成泰山般強硬,一招一式,看似簡單,皆是致命,有如排山倒海般朝趙崢襲來。
怪不得爹總說,這天下武學,奧妙無窮,斷不可以為自己會了一分,就輕視剩下的九分。
他自會走路便在習武,原鶴原本浪子一個,會的雜,幾乎各派都能耍上一通,便以撈月刀為主,其他盡數都傾倒給趙崢,以致於趙崢以為,他爹便是天下武學集大成者,自己得到真傳,想來也不差。
如今才知曉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武學的奧妙,不是一個人就能完全掌握的。
麵對此等武功,趙崢隻有躲的份,轉身進了旁邊的洞,暫得喘息。
撈月刀一斷,他的心也亂了,根本忘了思考。
再這樣下去,被玩死是遲早的事。
他屏息,剛才在殺隱閣刺客的時候,他把這一帶的洞繞了下,大致了解了地形,所以……
不能正麵交鋒,便去攻其背。
雖然不是很堂堂正正,但也是特殊情況迫不得已了。
鍾憶北毫不掩飾自己的去向,也是給了趙崢一點便利,讓他順順利利悄然繞到了對方身後,他出手的速度一向快如閃電,對方已經感受到了殺意,然而還沒來得及作出防守,後背便結結實實挨了一掌。
趙崢的掌法也是最簡單的少林用來打基礎的韋陀掌,原鶴教給他時,本意隻是讓他練練身體和武學基礎,哪想這小子自己挺會鑽研,練了十幾年磨出了自己一套打法,雖然招式依舊簡單,但出手極為有力,與降龍十八掌有異曲同工之妙,這一掌可以扭轉乾坤,更是用了他十成內力。
鍾憶北挨了這一掌,“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趙崢趁勝追擊,在他轉過身時左手為掌化解他的攻擊,右手則由掌變拳,在他心口結結實實錘了一拳,又打出一口血。
他動作快而有力,能守能攻,並且招招衝對方致命點,鍾憶北竟被他傷得著實不輕,這回是真的搖搖欲墜幾乎要站不穩了,趙崢一心取他性命,知曉絕不能給他喘息的機會,一橫掃腿,將他掃倒在地,腿鎖住他的腿叫他動彈不得,左手死死掐住他的脖頸,右拳又朝他心口錘去。
就算是體質好的習武之人,一套行雲流水的掌加拳下來,也被活生生打死了,然而鍾憶北此人,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一生經曆過無數生死一線,始終如野草一般剩一口氣就是死不了,越是瀕危越是能掙紮,他眼中滿是狠厲,緩緩抬起手,趁趙崢動手沒注意的時候,一把抓住趙崢還在淌血的右胳膊,五指並握成爪,直接嵌入那血肉之中。
趙崢疼得忍不住大叫一聲,冷汗直冒,拳頭使不上力了,鍾憶北握著他那塊傷一用力,硬生生扯下一大塊肉來。
“啊——”趙崢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人從身上扯下肉來,疼得他幾乎昏死過去,鍾憶北輕輕鬆鬆掙開他的束縛,一腳將他踹倒在地,居高臨下輕蔑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