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難兒一覺醒來,已是三日後。睜開尚帶有幾分惺忪迷醉的眼,失焦的瞳子還處於放空中,喝斷片兒了的大腦也是一片的空白,眼見塗難兒睜開了兩眼,圍在他床塌邊的幾個人齊刷刷的抻頭緊盯住了他,可顯然,塗難兒仍未從宿醉的迷蒙中清醒過來,臉上一片的茫茫然,明晃晃寫著:我是誰?我在哪兒?你們圍著我幹嘛?在十七皇子府中吃喝已有一段時日的聞灼灼自是品味過各色美酒佳釀,包括醉滿堂出品的“醉仙釀”,亦喝出除醉滿堂的“醉仙釀”外,各種酒的度數不過隻有幾度至十幾度,最多不會超過十八度,倒是盛名在外的“醉仙釀”,度數竟然有四十多度,這個認知令聞灼灼很是吃了一驚,琢磨著難不成“醉滿堂”已經采用蒸餾手法製做高度白酒了?低度酒雖度數不高,可架不住喝的多啊,喝上三斤也足以將成年壯漢喝趴下了,更遑論已達到四十多度的“醉仙釀”,塗難兒喝的還是整整三壇,雖沒醉死他,可一覺卻是睡了三天三夜。“五阿兄……”塗難兒同胞妹子北涼九公主阿沙合達娜見塗難兒醒了,擰著的眉尖兒倏就一鬆,目露了喜色,輕聲低呼。“五王子?”北涼可汗的近臣阿皮修牟眼睛一亮,忙探身上前,想問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又心有遲疑。“五阿兄,你可算是醒了!”背著光,眼底深處晦暗不明的北涼八王子刹烏利轉瞬間已是麵上帶了濃濃擔憂色,一臉關切的看著這同父異母的兄長,“五阿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會醉成這樣?”塗難兒是醒了,可他那四個親衛還醉著呢,之前他們就是想問發生了什麼也沒個清醒的人能回答。茫茫然看著眼前這一張張神色各異的臉,塗難兒失焦的瞳子遲緩的轉動著,木然的眼神兒自一張張的臉上滑過,耳邊卻忽就響起了那雌雄莫辨的哼唱聲,聲音清婉悅耳,似泉水淙淙,又似浪花拍岸擊節而吟,哼唱聲中更透著股子得意又挪揄的笑聲:“名和利啊,什麼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且揮揮袖,莫回頭,飲酒作樂是時候……”“那千金雖好,快樂難求,我瀟灑走過條條大道……”“我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笑看紅塵人不老……”“我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求得一生樂逍遙……”“我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把酒當歌趁今朝……”“我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似魔音灌耳,塗難兒陡然一個激靈,眼前驀地就蹦出成拂衣那似笑非笑似嗔非嗔俏生生的一張臉!這該死的小白臉!塗難兒雙眼狠狠一閉,一張青青紫紫尚未消腫的臉肌肉顫,仿若又感受到那粉嫩嫩拳頭一下下砸到臉上身上的力道和疼痛,複睜開眼後,塗難兒瞳子裏的懵懂和茫然已是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幾近湧溢出烏青眼眶的憤怒和鋒銳,猛就坐起身的他咬牙切齒脫口而出:“成拂衣!你這該死的小白臉兒,竟敢耍詐陰我!”塗難兒雖喝的斷了片兒,可還是記起了醉死前發生的一幕,小白臉兒邊喝幹了一壇壇的“醉仙釀”,邊得意洋洋哼著小曲唱著歌,非但灌趴下了他的四個手下更將他羸了個底掉兒,最後更趁他酒醉無力反抗之機騎在他身上薅著他脖頸子對他大打出手!奇恥大辱,簡直是奇恥大辱啊!他塗難兒打娘胎裏出來還沒被人喝趴下過,更沒被人壓著打,結果,竟在大盛被個娘娘腔的小白臉兒給灌趴下還胖揍了一頓!他塗難兒絕不承認是自個酒量小賭品差,隻認定了是小白臉兒耍詐陰他!“五阿兄,你……你還真是去跟人賭了?原來外麵的傳言竟是真的!”八王子刹烏利臉色變,滿目驚愕失聲道。阿皮修牟聞言猛得一皺眉,目光深深的看著鼻仍青臉還腫,頂著兩烏眼青的自家五王子。塗難兒注意到刹烏利和阿皮修牟等人臉上的古怪色,心覺有異的他沉聲道:“什麼傳言是真的?刹烏利,你到底想說什麼?”“……”刹烏利欲言又止。塗難兒眯了眯眼,不耐道:“有話就說沒話就閉嘴,別要說不說的跟個娘們兒似的!”被明晃晃譏諷了的刹烏利也不生惱,輕歎了口氣,頗似無奈道:“五阿兄,你一直醉著難免不知道外麵的情形,現在外麵都在傳你這個北涼五王子放著出使的正事不幹,拋下使團自個跑去跟人賭酒博彩頭,結果酒量不如人連輸了赤金額飾、金耳圈子、金指環和金腰帶等物,最後險些連鑲著寶石的佩刀也給輸了!”“你見喝不過人家,就借酒撒瘋動了手,想將人打趴下後把輸的東西都搶回來,結果打又打不過人家,反被痛揍了一頓,要不是最後你被打得狠了喊出自個是北涼五王子塗難兒,隻怕就……”刹烏利吞下後麵未盡的話,臉上流露出僥幸色,又道:“還好對方顧忌你北涼五王子的身份沒下死手,用馬車將你和幾個親衛給悄悄的送到了驛館門外……”馬夫將馬車停在驛館門外就跳下車撒開腳丫子跑了,北涼人到現在也沒查出馬夫和馬車的來路,堂堂北涼五王子在大盛帝都莫名其妙的被打成了個豬頭,八王子自是想向大盛朝廷要個說法,可卻被阿皮修牟攔下了,顯然,阿皮修牟考慮的更多,更想先聽聽自家五王子的說法。因著阿皮修牟是汗王的心腹,隨行而來自也充當了汗王的眼睛和耳朵,他的意見,八王子刹烏利也不能當成耳旁風。刹烏利所說令塗難兒腦子嗡的一聲,僅餘的一絲宿醉也徹底醒了!對上塗難兒怒火中燒的瞳子,刹烏利心頭凜,卻訕訕苦笑道:“五阿兄,這不是我說的,是外麵的傳言!”一旁靜聽著的九公主阿沙合達娜忽道:“我的女奴去了坊市采買,回來說現在連茶寮歇腳的苦力和路邊的乞丐都拿五阿兄你賭酒和被打一事當樂子講呢,五阿兄,那個叫成拂衣的到底是什麼人?”顯然,阿沙合達娜還是難以置信她這個一向勇猛無比的同胞兄長竟會被人給打趴下了。塗難兒暗暗磨了磨牙:“……”能承認麼,打死不能認啊!外麵都傳成了這樣,他若是認了,丟的不僅僅是他塗難兒的臉,更是整個北涼的臉麵,莫說他老子饒不了他,就是北涼各部貴族頭領也會把他塗難兒當成個笑話!回到北涼,回到軍中,他這個將臉丟到大盛的北涼五王子還有什麼尊威可言?!更何況,將他灌趴下又胖揍他一頓的還是大盛十七皇子的小白臉兒男寵,這說出去,讓他情何堪呐,同樣都是皇子,差距怎就這麼大呢,不行,他塗難兒丟不起這人!“五王子,”皺著眉頭的阿皮修牟開了口,“如今整個大盛的帝都都在傳此事,使團到了帝都,身為汗王特使的你卻酒醉不能露麵,我們借口你水土不服病倒了,還找了借口打發了來看病的太醫,可你才是我們北涼的正使,一直不露麵也說不過去,可一露麵,你這臉,咳……”這鼻青臉腫被人胖揍的淒慘模樣,可不就坐實傳言了麼。此時,一直悶聲不吭的塗難兒的親兵將領圖格早已是扭曲了麵容,緊按腰刀柄的他忽就“嗆啷”一聲刀出了鞘,扭頭就往外走。“圖格,你給我站住!”身後塗難兒的厲喝聲起,圖格雖心有不甘,可還是遵從五王子的命令停了腳步。“你想幹嘛?”“我去宰了那個叫成拂衣的為五王子你報仇!”大瞪著兩眼珠子的圖格兩頰腮肉猛抽,咬牙道。塗難兒:“……”這話聽著怎這麼紮心呢?!“你給我回來!”塗難兒瞪了眼圖格,道,“你知道成拂衣是誰?家住在哪兒?再說了,我們草原上的勇士交情都是打出來的,就像華夏人說的不打不成交,成拂衣是我在大盛新交的朋友,你去殺我朋友問過我答應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