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疆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蘇冕的書房,她忽然覺得很累。
東朝一朝易主, 百姓悲喜交加, 清晨縞素送先王, 午後便歡慶新王登基,朝代的更替又掀起了市井的一番熱議喧囂,然而這些近在咫尺的喧鬧卻絲毫沾染不到她的身上, 她隻是覺得很累, 真的很累, 隻想找個地方好好靠一靠, 睡一覺。
無疆掀開被子,躺在無姬的身旁,轉頭看著無姬平靜的臉, 忽然想, 她曾有過掙紮嗎?
在他人淚流滿麵跪地求饒的時候;
在午夜夢回被刀光血影纏身的時候;
在寂靜深夜獨自一人麵對自己的時候。
“哎。”無疆低歎了一聲,身體的疲乏讓她再無暇思考,頭粘著枕頭便睡過去了。
睡夢裏她似乎聽到有一個人在喊著一個名字,開心的, 難過的, 欣喜的, 感懷的, 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小白花。
她像做了噩夢一般驟然睜開眼,夕陽照進屋內,她竟然睡了一個白天。她擦了一下眼角,見無姬還沒醒, 起床出了門。
無疆去了一趟逍遙子的宅院,拿了無姬的藥,順便吃了點東西,趕回來時,床上卻不見了無姬的身影,被子疊得整整齊齊。
她正在想無姬去了哪裏,身後一陣響動,她轉身,看到一人倚著門扉朝她笑,嘴角有一個小小的梨渦。
正是無姬。
她手裏還拿著一壺酒,道:“醒來就覺得好渴,就出去逛了下。”
“傷還沒好可以喝酒嗎?”無疆走過去接過無姬手中的酒,聞了一下,酒味清冽,並不刺鼻。作為殺手她們是不能醉的,必須每時每刻保持清醒,但她們也並不是滴酒不沾,偶爾還會喝一兩口不烈的酒暖身。
“這酒是給你餞行的。”無姬道。
無疆正要喝酒的手微微一頓,“你知道了。”
“嗯。”無姬點頭,隨即伸了個懶腰,“在房間裏悶了幾天渾身難受,走,我們去找個空氣好的地方說說話。”說完拉著無疆飛上了盛京的佛塔。
這是盛京最高的地方,比盛京的宮殿還要高,傳說這裏曾經住了位聖僧,普度眾生。無疆和無姬坐
在飛簷上,看著底下歌舞笙簫,華燈初上。
“從這個地方看,盛京真好看。”無姬喝了一口酒,在夜色中蕩著雙腳。
“是好看。”無疆的眼力很好,即使在這麼高的佛塔上,還是可以將底下看得清清楚楚。那擺攤的小販捏了個小狐狸糖人,塞到了一雙舉得高高的小手上,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停在首飾鋪子邊上,拿起一個發簪插·到身邊姑娘的頭上,端詳了一會兒笑起來,頻頻點頭——那是一支鬱金香發簪。
“真好看。”無疆又感歎了一聲,拿過無姬手裏的酒壺,仰頭喝了一口,就勢往後躺倒,漫天繁星映入眼簾,目光璀璨:“天空也好看。”
無姬也往後一躺,看到一片漫無邊際的星野,“天空太遠了。”
“那裏也遠。”無疆道。
無姬知道她說的是哪裏,他們每日在下麵穿梭,熟悉那裏的每一條街道,每一路暗渠,甚至比世代生長此地的人更了解這片土地,但是她們似乎又從來不屬於這裏,離腳底下的世俗喧鬧輝煌燈火遠得很。
“我們遇見公子的時候他還是東朝的四皇子,轉眼間就是整個盛京,整個東朝的王了。”無姬低低感歎道,而後她望向無疆,突然問道,“你覺得公子會是一個明君嗎?
無疆有些詫異,無姬以前從來不會問她對於蘇冕的看法的,蘇冕對她們來說,就是絕對的命令和執行,是不可辯駁,是需要抬頭的仰望。
無疆單手枕著頭,看著寧靜浩瀚的星空,想著蘇冕,他身先士卒、禮賢下士、知人善任,他有才能有膽識有謀略,也有野心和開拓一切的勇氣,無疆覺得他的成就可能會超越東朝任何一代君王。可……可什麼是明君呢,無疆發現自己不太知道,她想了想,回答道:“公子會成就一番王圖霸業。”
“王圖霸業啊。”無姬輕輕重複了一下,轉頭看天,問道,“無疆會覺得公子太無情了嗎?”
無疆差異地微微睜大眼睛,正對上無姬同時轉過來的目光,一時間四目相對,水波盈盈,她接著問道:“無疆會覺得我們隻是公子的殺人機器,隻是公子手裏的一把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