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我們一起吃了晚飯。那幾乎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夜晚之一。”
“怎麼回事?”
“我試著營造輕鬆親切的氛圍,吃完晚飯還邀她一起去超市買零食飲料,然後拎著塑料袋一起去我家‘續攤’。但這些都無濟於事,隻是更加延長了尷尬的時間。根源在於,自從高三轉學我們就已經變成泛泛之交,我無法讓她明白我不再是以前的我,她也不再是我誤解的她。”
“為什麼不能呢?”
“難道隔著餐桌對她說:‘我現在了解你了,因為向高中時的我打聽過你’?”
溪川知道自己很孤獨,但是不能再繼續和未來的自己聊天了。
也許有一天,或者總有一天,時空對話的現象會消失。
那隻會剩下自己一人。
她打開電腦,回到陽明的班級頁麵去尋找有自己和未季的照片。軍訓時,運動會時,排練合唱時……未季總是在自己身邊。
為了維持現狀義無反顧地轉學時,自己卻沒有和她商量過。
溪川重新拿出手機,新建短信:未季,最近過得好嗎?很久沒聯係。前兩個月我把腿摔骨折了,一直在家休養……
她停下打字動作,重看一遍,發現又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
刪到問號為止,後麵重新開始寫:你模擬考成績多少分?第一誌願是什麼學校?填報了什麼專業?
但這些細枝末節小問題很重要嗎?她停下動作,不禁捫心自問。
再一次刪除之後,她寫下:我想回我們班拍畢業照,站在你身邊。
然後發送。
未季沒有回複。
也許她手機沒在身邊,也許臨近高考電話卡被家長停機了,也許看見時不具備發短信的時機事後又忘記了……這都是常有的情況。
但溪川心知肚明,這都不是真的。
姐姐拍畢業照的日子,她的確跟著回了陽明。
陰沉沉的天氣,滿操場洋溢著燦爛笑容的臉。她穿著與所有人一樣的磚紅色校服緩步穿過人群,努力從中辨認熟悉的麵孔。
高三(3)班的班牌附近,未季靠著籃球架站在那裏,正和其他女生聊天,看眼神就知道她心不在焉。
去未季家玩的某一次,溪川和她一起坐在秋千上,那時候已經變得無話不談。未季憤世嫉俗地感慨同班同學都幼稚透頂:“同學錄、校內網、MSN、Space,他們的時間全花在這些無聊東西上,照一些影影綽綽的鬼怪照片,在照片上寫一些‘愛’呀‘傷痛’呀什麼的,配的文字更是一句和一句不相幹,毫無邏輯。”
溪川笑著附和:“是呀。”
“還好你不會那樣。”
“因為我家是撥號上網,隻要姐姐在上網我這邊就慢得要命,根本別想打開網頁。”好像是由於外在因素造成的“成熟”。
但溪川沒想到,未季也是如此。
和新旬聊起過未季小時候對他過分依賴的原因。新旬說姨媽對未季管束得太緊,不允許她追星、看電視劇,雙休日總是送她去補習班,旅行從不帶她一起。導致她小學初中時期和同齡人幾乎沒有共同話題,別人熱絡談論的一切她都不能理解,生活隻剩下單調的學習,也沒有朋友,即便買了電腦也隻是玩玩掃雷單機遊戲。她並不是沒有消遣,但讀書練字之類的消遣隻能讓她和大家距離更遠。有新旬這樣能和自己溝通的同齡人,她感到少許安慰。
溪川開始看透一些表象下的本質。
憤世嫉俗的人,恨的是自己不能融入世俗。
孤芳自賞的人,怕的是自己乞求卻不被欣賞。
遺世獨立的人,早就被世界先一步遺棄。
從來不是你選擇孤獨,而是你被孤獨選擇。
在未來的自己反複揣測是否不理解未季、是否因冷落而疏遠的很久之前,未季就放棄了自己這個朋友。沒有人會停在原地,時刻為你準備著。你離開了,他們會做出自己的選擇去疏遠和遺忘。
時隔一年,發一條熱情洋溢的短信就能冰釋前嫌,與朋友重歸於好,不過是少年漫畫式的一廂情願。
就像夾在書頁裏的一片樹葉書簽,時間從脈絡中無聲流逝。它褪去青翠,沉澱成一枚褐色的指紋,為你銘記某些洶湧炙熱的情節,卻無法找回那個完整的春天――昆蟲與蝴蝶,腳下的花海,甜蜜蜜的空氣,仿佛能飛進雲裏的秋千,雲裏裹挾著兩個女生相似的掙紮和挫敗。
真相是,獨特的人並不存在,自命不凡是一種應激反應,抱團取暖也是一種應激反應,與唯一的閨蜜為伴並不比成群結隊的那些人來得高級,隻是不願承認現實,兩個人都處在社交最底層。這不是由漂不漂亮、能夠吸引多少目光決定的現實。
三班的學生們一個接一個走上拍畢業照的台階,未季遵循著次序混在其中,溪川遠遠地望了一會兒,從操場一側離開。
她發現自己再也找不出理由加入到他們之中。
而聖華中學拍畢業照和成人儀式在同一天,溪川得到了通知,但打算繼續裝作不知情或腿傷未愈――隨便他們怎麼理解,反正也沒人真的在乎自己是否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