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決賽時選了什麼歌?”
“L-ether樂隊的一首歌。”這次的速度就明顯快多了。
“和我想的一樣。”
“那是當然,當時很流行。”
“效果怎麼樣?唱得好不好?”
“我的人生經驗是不可以隨便分享給你的啊,也許本來就會重複,但是刻意地重複我總覺得不好。你就跟隨自己的內心吧。”
一到關鍵問題,她就又開始賣關子了。溪川拿這個可惡的自己沒轍,連詛咒也不太方便。
“跟隨內心你知道我會唱什麼歌吧?”
三分鍾後,回複了一條:“我不知道啊。”
“爸爸愛唱的那些歌。”
“爸爸愛唱的那麼多,你說的是哪一首?”
爸爸愛唱的每一首。
此時的她突然覺得有一個自己可以聊一聊爸爸很不錯,已經很久沒有和別人談起過爸爸,即使是在溫馨的伯父伯母姐姐的家庭也幾乎從未提起過爸爸,就像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一個禁忌。
從記事起,印象中爸爸就總是唱歌,這和他早年做過卡車貨運司機有關,溪川四歲時,爸爸的卡車副駕幾乎是她的第二個家,歌聲是這個家裏永恒的背景音。
媽媽明令禁止她靠近爸爸的車,那個年代還沒有兒童安全座椅,但媽媽能感覺到讓孩子爬上這麼大的車很不安全。有一次溪川回到家時一邊小臉被烈風吹得紅腫幹裂,媽媽才知道她不僅坐在車上而且把窗戶打開了,萬分後怕,大發雷霆。連爸爸也一起被大罵了一頓。
可是還沒老實幾天,她趁大人不注意一眨眼的工夫又爬上了副駕,像條小泥鰍似的藏在陰影裏。爸爸一上車,看見趴在座椅上的小腦袋正使勁用眼神懇求自己,拿她沒轍,隻好成為她的同犯,幫著一起瞞著媽媽。
當她在車上的時候爸爸一般隻是在城中空曠的保稅區開短途,安全起見,爸爸和她約法三章,要她保證絕不開窗。跟著爸爸兜風無比愜意,不能開窗,算是美中不足吧,可是隻要爸爸開始唱歌,這種遺憾就不成為遺憾了。
爸爸在貨運司機裏算是很文藝的,可不會像她女兒這樣動不動就唱《大河向東流》,多數時間都是唱些悠揚的抒情歌,有時溫柔,有時憂傷。這時溪川才能感到不開窗的好處,若是開了窗,抒情慢歌是很難被聽見的。
從前她最美好的記憶都與車有關,自她受身高所限還不太能看見前方路況時,至她能提醒爸爸黃燈快結束時。
她喜歡這個狹小封閉的空間,安全感充足;也喜歡爸爸停車時向自己遞來的眼神,充滿了寵溺;甚至她喜歡上了若有似無的汽油味,裏麵好像摻了奶油混合堅果的氣息。伴著溫柔的歌聲,她看見隔了一層玻璃的倒車鏡中,自己眼神清澈,窗外流光四溢,四季變遷。
在爸爸離世後,車廂裏所有的回憶被蒙上了複雜的色彩。
上海的周一早晨總是災難般的。平時半小時的車程,在周一早晨一個半小時也未必能到。
首先是比平時更難叫到出租車,強生和大眾公司的調度電話永遠占線,反倒去路邊碰運氣可能是更好的選擇。其次是幾乎所有高架都在堵車,而高架下則不僅堵車,平時注意不到的紅綠燈此時偏偏都來刷存在,像惡作劇似的。
如果這個路口的紅綠燈讓你停下,之後的每個紅綠燈都會把你截住,都是團夥作案。
比周一早晨更大的災難是,下著雨的周一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