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建築安靜佇立,迎著來自同一個方向的光線,平時輪廓再堅硬、顏色再灰暗的外牆也罩上一層暖色調,頓時變得含情脈脈,就像在守望著什麼。
新旬家已經在這個社區住了十二年。起初在這條街的中段,住的是磚混結構的多層複式樓,在他小學五年級時移居到相隔兩個區間路口的電梯房,初三時又搬進了如今的平層,麵積是先前的一倍,在街的盡頭。
親戚們隻見到房子越換越大,便越發眼紅。殊不知自從搬了新家,爸爸的生意就陷入困境,他總覺得是風水不好,還想抵押房屋去貸款,每次都被媽媽攔住了,這也算日常型的家庭紛爭之一。
在這個社區居住了十二年,他又經常果斷地處理掉沒用的東西,卻至今沒有長期合作的收廢品大叔,究其原因,也許是因為這裏打工的人員流動性太大且日漸減少。
周邊房價越來越高,他們越住越遠,逐漸搬往郊區就近工作。曾經熟悉的小攤販、小店主、鍾點工阿姨都遠走了,但是麵對這種程度的撤離,新旬的內心毫無波瀾。
理性地來看,都不過是自然規律。
永遠不變的事物,在任何地方都不存在。
眼下他繞著社區間的河堤慢跑了一大圈,街道整潔而蕭條,居民們似乎都還沒起床,自然是找不到收廢品的,但他有種預感,再過幾個小時也未必找得到。
他悶聲不響地回家,眼看著處理舊書的計劃就要泡湯,然而在電梯裏,他遇到了居住在五樓的那戶人家――媽媽帶著剛上小學的男孩,他們曾數次在電梯裏、門口廣場相遇,算是點頭之交。
今天點頭之後,新旬突然開了口:“我有些舊書準備處理掉,要不你先去挑一挑感興趣的?”
男孩的媽媽立刻替他感激,“哎?快謝謝大哥哥。”她抬起頭看向這個笑容陽光的高中生,“太謝謝了,你真熱心。”
熱心?
這倒讓人有點尷尬了。
這個社區十二年內沒有新聞,隻有疏遠是一種常態,不僅對於鄰裏,就算是家人也是如此。隨著居住的房屋變大,有時一整天家人之間都互相見不上麵。比如眼下,五樓的孩子從新旬房裏拖走了兩個瓦楞紙箱舊書,新旬的媽媽對此一無所知,她甚至未來一個月都不會發現兒子書架上少了一排書。
在這樣的環境中談“熱心”是非常諷刺的。好在新旬的媽媽還不會對家人產生類似的誤解,她很清楚自己的兒子是個多麼冷漠的人,但她不使用“冷漠”這個詞,母親眼中的孩子,即使是缺點也帶著柔光。
“他這樣的性格實在太好啦,遇事冷靜、做事果斷,比我和他爸都強。”媽媽總是對外人這樣吹噓。
一般在這種時候,爸爸總是會出麵打擊,“嗬嗬,就他?還差得遠呢!”
而當他們看向當事人,卻會發現他早已離席。
成年人怎麼都變得這樣乏味了呢?
在學校裏,他聊得來的人還更多一些。當然,他十六歲了,已經很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覺得自己的生活與別人的一樣沒有新意,也和所有十六歲少年一樣經常想未來,但他想象力有限,一眼就能看清的人生算不上幻想。
無非成功成父母這樣,或是失敗成他們的親戚那樣,沿這條街前後移動,搬進更大的住房或更小的住房,十有八九會在廣交朋友的同時孤獨終老,看書,處理書,精準而機械地解決眼前的障礙,過著平淡無奇的日子。
周一的升旗儀式輪到高一(3)班做國旗下的演講,讓人有點意外,做演講的人居然是李未季,而不是那個整天像新年煙花一樣到處亂炸的柳溪川。
夏新旬忍不住望向三班方陣,在人群中四處搜尋。
似乎不在,不知是請假缺席還是……因為十佳歌手大賽上的突發事故產生了心理陰影?
有點古怪的女孩,過度的喜悅,過度的惱怒,表現欲強,思維膚淺,不合邏輯,大致能判斷為表演型人格障礙――也許太武斷了,可是不管怎麼說,隻有喜悅和惱怒兩種情緒的人絕對算不上正常。
但她是李未季的朋友。
其中最古怪的部分反倒出在李未季身上,她竟然會結交朋友。
也情有可原。
整個初三備考階段,新旬和李未季沒有接觸,對她的了解僅僅停留在記憶的斷點處。初中二年級的李未季不正常,不代表她一輩子都不正常。如今她是否依然是當初那個中二病,未可知。
新旬本不是愛管閑事的個性,但就是做不到無視李未季,她使他有規律的生活總是出現變數,並讓他第一次認識到人心在計算之外。
現在無法理解的人又多了一個,著實讓他感到有些煩躁,卻又抑製不住好奇。
比起常量,總是未知數更引人注目一點。
男生停下腳步,回頭望去。
逆著朝自己走來的人潮,他很快找到了他要等的女生,待她走近,自然地從她手中接過班牌。
“我幫你拿。”
柳洛川果然微笑著道謝,順勢與他同行回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