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後,雲山鎮。
星如鬥,月如鉤。樹靜,雲淡。
蕭離仰臥在屋脊上,手中高舉青瓷酒瓶,醉眼迷離。瓷瓶中散發出的幽幽酒香讓濃鬱的夜色裏彌漫著一股誘人的芬芳。
“咚咚……”陣陣節奏明快,沉重有力的敲擊聲孤獨而執著的響著,像守夜人寂寥的梆子聲。
“孫老頭,還不歇著啊?大半夜的還折騰。”蕭離笑罵著隨手掀起塊瓦礫,抖手甩向黑暗中依然固執的搖曳的那盞燭火。瓦礫去勢如電,帶著刺耳的呼嘯聲。
“咚咚……”敲擊聲依然有節奏的進行,燭火的光暈依然在輕柔的跳舞,瓦礫如石沉大海般沒激起半點聲響。
“嘿嘿”,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仿佛兩塊破鐵片摩擦般刺耳,“小公子,明天就是初七了,這雲山眼看又要熱鬧一番,我不緊趕著忙活,明天的東西可就沒地方擱了。”
“初七?明天又是初七了麼?”蕭離悵然自語,“嗆”一聲從身下抽出柄奇形長劍來。灰白色的劍身如一塊埋沒多年的大理石,劍身異常寬大,護鍔極短,劍柄比劍身稍窄。尋常人一隻手幾乎難以握持,更別說比武較技,揮劍殺人。可蕭離不同,他那瘦削細長的手指就像天定為這柄劍而生,堪堪握住劍柄。劍身輕轉,厚厚的劍刃如同沒開過鋒一般,隻是劍刃邊緣流動著一道道銀白色的光暈。
“小公子”,黑暗中那個老人的聲音有些沉鬱,“這劍雖好,卻終究是不祥之物,想當年無名前輩……”聲音到此戛然而止,因為夜色裏酒香猶在,屋脊上卻早已沒有半個人影。
“唉。”跳動的燈火處傳來一聲沉重的歎息。
酒香漸漸散了,星月漸漸淡了,“咚咚”的敲擊聲卻整夜未停。
當第一縷晨光劃破夜幕,苦苦掙紮的燈火終於“撲”一下熄滅。整夜未息的敲擊聲也在一瞬間終止。
沉靜的小鎮緩緩露出藏匿了一整夜的容貌。鱗次櫛比的房屋像一堆堆灰色的土塊;交替有序的街道仿佛一條剔的幹幹淨淨的魚骨。
這是個曆經嚴冬仍然翠綠如蔭的山穀,一條寬闊筆直的大道縱貫東西,通向穀口,旁邊是一些窄小的街巷,窄的看不清門戶。
日頭從山尖剛剛露出一角,大道盡頭便傳來一陣“吱吱呀呀”的車輪聲。
一個頭發花白,身形佝僂,麵容幹枯的像樹皮一樣的老者推著架獨輪車顫顫巍巍的向鎮外走去。車上用塊破舊的油布蒙著,偶爾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車子很輕,輕的地上甚至沒怎麼能壓出車轍。偏偏老者推的很吃力,走的很慢,每一步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每走一步都讓人擔心會不會摔倒。即使是這樣,老者並沒有停下,順著鎮外的大路像要走到天盡頭一般。
鎮外二十裏處有一個小小的茶棚。也是方圓百裏內唯一的茶棚。
也難怪,雲山山脈綿延數百裏,人跡罕至,渺無人煙,鬼才在這喝茶呢。
這裏雖然有一條寬闊的官道貫穿雲山山脈,偏偏官道上沒有一家驛站。雲山餘脈綿延不絕,地肥水美,偏偏周圍沒一戶人家。由於武林中種種關於雲山的神秘傳說,連官府的人都寧願繞路,也不願趟雲山這渾水。
除了湮沒在群山中的雲山鎮,除了這個破爛的既不能擋風,又不能遮雨的茶棚。
今天是個好天,初春的朝陽還有一絲溫煦。
茶棚裏沒有老板,也沒有茶水。可這人跡罕至的小茶棚裏卻早早坐滿了人。
棚裏三桌,棚外五桌,沒有座位的便倚在自己的馬上或樹上,抱著手中的刀劍。
這是一群很奇怪的武林人士。
幾十個人擠在一起破天荒的沒有半點聲音。
這些人中一半人都背著個大大的沉甸甸包袱,像逃難的流民。另一半人卻不時從懷裏拿出各式各樣的小冊子掃上幾眼,似趕考的書生。可是那千奇百怪的兵器卻絕對不是裝飾,這些人身上風俗各異的著裝又在告訴別人,他們中有的來自關外,有的來自漠北,有的來自西域,有的來自中原。
日上中天,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坐著的人有些不耐煩的皺著眉不斷望向遠處。
“吱吱呀呀”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在座諸人如同聽到了最美妙的音樂,紛紛抬起頭,睜開眼,死死盯著那山腳拐彎處。
“吱呀吱呀”,足足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雲山鎮的老者終於轉過山腳,出現在眾人視線裏。
所有的人馬上如看到了最漂亮的女人一般興奮起來。原來無精打采的,焦急憂慮的,也都仿佛吃了人參果,通體舒暢。一些人已經迫不及待的伸手在懷裏不停往外掏著東西。
他們掏的是銀票,一張張,一疊疊的銀票。
足足過了兩柱香時間,老者才走完這段連學步孩童也能走完十遍的路。他顫巍著掀開油布。車上是一摞摞拳頭大的茶碗,整整五十七個,還有一個大大的茶壺,恰好能倒完五十七碗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