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我笑,瞪我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說不定,他也跟我當年一樣,等待仙女的到來……”
一直坐一旁默默不語的求思對父親看了一眼,英俊的臉上浮起緋紅。求思的長相綜合了西域人與漢人的所有優點,比當年的弗沙提婆還帥氣。看著求思,我不禁遐想,不知小什長大後會是什麼模樣。能不能超過他的堂兄呢?
“艾晴,我這是後一次來長安了。兵荒馬亂災禍連年,這一路行來,很是不易。王本來不想原局勢未明時冒然進貢,是我力勸王與姚秦結好。其實我是有私心,想見大哥後一麵。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你,真的無憾了。”
弗沙提婆往羅漢榻上靠,伸手去捶自己的腰,搖頭長歎:“年歲不饒人啊!真沒想到,我也有老的一天。大哥也老了,隻有你,永遠年輕,多好……”
我笑:“我也會老,隻是,你們無法看到了。”
幾案下伸過來一隻手握住我,羅什溫潤地對我笑。我與他對望一眼,再轉頭對著弗沙提婆:“弗沙提婆,上天對我真好,我馬上要走之前又能再見到你……”
“你要走?”他詫異地打斷我,“又要回天上麼?”
我點頭:“我的時間到了,得回到我自己待的地方。我還有責任,要將孩子帶大。”看到弗沙提婆詫異的眼神,我含糊地解釋,“我們有個兒子,叫小什。現正我那兒。”
弗沙提婆突然板起臉,麵帶怒色:“大哥,我進長安之前,聽說你有了十個妾,其一個妾還生了雙生子。你怎可如此對不起艾晴?”
我跟羅什相視一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弗沙提婆才釋然。這雙生子羅什接受十名宮伎後半年不到便出世,其實時間上並不匹配。而且十名宮伎大部分已回家,這些也照樣沒人理會。人們喜歡聽的是驚世駭俗的小道消息,以訛傳訛,越描越黑,事實真相便被淹沒口水。所以八卦的力量強大,古今一樣。
弗沙提婆正色對羅什說:“大哥,你與艾晴相戀四十年。就算艾晴回去,以你對她的情,也不該再有其它女子了……”
羅什案桌底下與我十指交纏,對視上弗沙提婆,眼神清明澄澈:“這是自然。”
弗沙提婆點點頭,吸口氣偏頭用手背擦眼角。看向我時眼晶光閃動:“艾晴,這次,我跟大哥一起送你走。”
我看看一直淡然笑著的羅什,再看看眼神真摯的弗沙提婆,心的感慨無以言表。噙著淚,對著他們重重點頭。
我準備行裝,要帶回去很多東西。羅什給兒子的玩具,我收集的工藝品,弗沙提婆又送了我和小什不少西域特產,一件件細細地整理。
門打開,羅什站夏日陽光對著我伸手:“艾晴,來,隨我去見師父。”
見卑摩羅叉?我詫異地看他,卻見他神態自若。隨著他走進佛堂,卑摩羅叉坐蒲團上,正看羅什的譯,見到我,也麵露詫異。
羅什用尊敬的口吻說:“師尊,這位便是羅什之妻,艾晴。”
我急忙向卑摩羅叉行禮。
卑摩羅叉向我還禮,然後轉頭不看我一眼,隻是淡淡地問:“聽說你長安傳法譯經,此舉於漢地大有重緣,受法弟子可有幾人?”
心裏有絲苦笑。卑摩羅叉故意不對我和羅什的婚姻致任何言辭,是以此方式告訴羅什他的態?
羅什恭敬地回答:“漢地經律未備,經及諸論等,多是羅什所譯出。三千徒眾,皆從羅什受法。但羅什累業障深,故而隻是傳法,不收徒弟,不以師禮受三千徒眾之敬。”
卑摩羅叉吃驚地看著羅什,又對我看一眼,沉默半晌,歎息著:“是你自己起了欲想,現可有悔心?”
他睿智一笑,滿臉淡定:“師尊,羅什無悔。”
他溫潤地看著我,抬頭朗聲道:“譬如高原陸地不生蓮花,卑濕淤泥乃生此花。當知一切煩惱為如來所種。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無價寶珠。不入煩惱大海,則不能得一切智寶。”
“羅什與妻,非僅僅是常人以為的男女之欲。羅什未卑濕淤泥窒息而死,反而如蓮花般絢爛開放,是因我妻四十年來一直支撐著羅什。羅什之所以將妻帶到師尊麵前,便是想讓師尊知道:是這位默默站羅什身後無怨無悔付出的女子,才成就了羅什的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