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陸費逵_教材押注革命(1 / 1)

陸費逵是中華書局的創始人,不姓陸,和常見的諸葛和歐陽一樣,是複姓,應該叫陸費–逵。大家都知道,《百家姓》遠不止姓氏一百,光複姓就有八十一個,陸費還不在其中。我堂嫂的一位姐夫就姓陸費,複姓的人一般隻喊姓,小時候聽岔了,一直覺得這人名字很怪,叫“路費”。

這位遠親與陸費逵是本家,很近,究竟近到什麼程度,我一直也沒弄明白,隻知道確實是有關係。陸費逵祖籍浙江桐鄉,與茅盾和豐子愷是同鄉。不過他出生在陝西,十二歲去江西南昌,在那兒一直待到成年,參照新舊習慣,既可說是浙江人,也可說是隴西人,更可說是南昌人。他的遠祖在明朝時還姓費,後來出嗣舅家姓陸,再後來,費氏本支無人,又兼祧陸費兩家,從此複姓。

記不清是哪位長輩說過這故事,反正我早就聽說過,知道陸費逵精明強幹。辛亥革命前夕,他正在商務印書館就職,收入相當豐厚,已經幾百大洋。那時候的商務印書館一家獨大,國內出版界無人敢跟它叫板。陸費逵獨具慧眼,預感到帝製即將結束,悄悄召集了幾個人編寫新課本。據說商務的老板曾私下問過他,時局不穩,要不要準備一套新的教材,他虛與委蛇,說暫時還沒那個必要。

辛亥革命爆發,舊封建教材不能用了,陸費逵來了個窩裏反,抓住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成立中華書局。他及時推出了自己編的適合共和政體的新課本,打了老東家一個措手不及,一下子便站穩了腳跟,迅速成為出版界老二。這套教材不僅滿足當時的教學需要,而且賺足了第一桶金,從此奠定了中華書局的經濟基礎。

陸費逵的故事說明了出版業的兩個簡單真理,首先抓住機遇,把握好時代主旋律,商場如戰場,不僅要準,還要夠狠。中華書局編輯出版新教材,本身就是一場賭博,押的是共和勝利,在這樣的關鍵時刻,牽一發動全身,錯一著輸全局。當時的商務印書館是出版界航母,實力雖然雄厚,卻轉身困難,畢竟舊教材是其看家之本,不像中華書局那樣靈活,船小好掉頭,沒有任何負擔。

其次,教材永遠是香餑餑,誰捏在手裏都賺大錢,誰能壟斷誰就是大腕。今天的各家教育出版社,之所以財大氣粗,靠的就是教材,甚至隻是很一般的教輔。要知道,因為科舉製度,我們向來是個崇尚教育的國度,老百姓心目中,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商人重利本是無可厚非,打著教育旗號做買賣,名利雙收輕而易舉。

陸費逵的母親是李鴻章侄女,時至今日,可能不知道陸費逵是誰,但你一定會聽說中興名臣李鴻章。出身名門常為大家津津樂道,按輩分,應該是張愛玲奶奶的堂姐妹,張愛玲得喊陸費逵一聲表舅。

熟悉張愛玲文字的人都知道,在她小說中,富二代官二代皆不是什麼好東西,基本上敗家子,大多數沒出息。誰要是以為在那個時代,大戶人家的孩子就有前途,一定大錯特錯。富不過三代,那是太平年代,到了亂世,一代都熬不過去。往好裏說,陸費逵是書香門第,其實早家道中落。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上海灘煮酒論英雄,將陸費逵與外國的愛迪生和高爾基並列,評為自學成才的典型。入選的還有葉澄衷和楊斯盛,葉是家產萬貫的五金大王,楊是大名鼎鼎的建築大王。與同樣是出版大亨的張元濟不同,陸費逵成為別人羨慕的成功人士,首先得力於母親的教育。

張元濟科舉出身,戊戌變法失敗,維新人士遭到鎮壓,砍頭掉腦袋,政治上的無出路讓他義無反顧地投身出版。那時候,陸費逵剛十三歲,已能夠識字讀報,受新思想影響,與保守的父親難免衝突。好在開明的母親支持,不讚成兒子走科舉俗路,不強迫讀八股文。當時的科舉形同高考,敢不理睬這根指揮棒,真不容易。

陸費逵十分自豪,他一生中隻付過十二元錢學費,母親教了五年,父親又教了一年,入南昌英語學塾附設日本專修科一年半。究竟學會了哪一門外語,我也弄不明白。他的成就不是在學問上,一個搞出版的天才,不在乎有多少學問,而是要知道什麼才是學問。陸費逵的強項是知道該出什麼書,什麼書對世道有用,什麼書對國家有好處,什麼書能夠賺錢,能夠名利雙收。

除了獨步天下的教科書,陸費逵手下的中華書局還有兩個絕活兒。一是印鈔票,今天聽起來天方夜譚,近乎滑稽,但事實就這樣。我見過這種印有孫中山頭像的紙幣,國民政府貨幣改革,統一的法幣都是由中華書局承印。承印不代表可以隨便印鈔票,這是純粹的技術問題,隻能說明你有這設備,有這能力和實力,在此之前,中國紙幣都由外國公司承印。

二是印大型工具書,中華書局的《仿宋版二十四史》、《辭海》、《古今圖書集成》,都赫赫有名,一般出版社玩不起,也不想玩。陸費逵要玩就玩大,而且出手闊綽,譬如字數達兩億的《四部備要》,他竟然敢許諾,誰發現一個錯字,獎賞十塊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