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中國人沒什麼外國概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皇上相信天下都是自己的,有時候,即使明白不是這麼回事,也忍不住裝糊塗。反正中國人的海外觀,自大之外,就是不友好,譬如海禁一詞,元代有,明代有,尤以清代最厲害。
這個海禁我始終不太明白,好像古人到海邊,除了熬點鹽,沒其他正經事可幹。想當年,私自出海是殺頭之罪,所謂海禁,是不許偷偷地往海外跑,其實憑漁民的那些小船,他們還能跑哪兒去。
海禁的理由不外乎兩個,一是怕私通敵國,在清初,鄭成功跑台灣去了,不讓你下海,或許還有些道理。後來大清越來越牛,經過康乾盛世,即使為了頌揚國威,也應該到海外去看看,偏偏清政府就是不敢。滿人明明自己是夷,防夷之心比地道的漢人還厲害。
二是也覺得沒這個必要,起碼淡水魚足夠吃了,犯不著跑海洋裏去打魚。不像今天,近海早沒魚了,人們要吃海鮮,漁民不得不往遠洋跑,不得不跟韓國人去打架捉迷藏。讀古書,海鮮真不是太起眼,所謂山珍海味,無非比大魚大肉風雅一點。 對老百姓來說,能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就行了。
直到有了北洋水師,中國政府才正式開始關注海防。在此之前,我們水師都是淡水之師,基本上在江湖上玩。唐朝有鎮海將軍,這節度使就駐紮在鎮江。鎮江的本名叫鎮海,宋朝皇帝覺得此地離海太遙遠了,鎮海將軍改名為鎮江將軍,可憐的宋徽宗曾經親自統領過鎮江軍。
可能是宋徽宗開了個不好的頭,在中國玩海軍的常常沒什麼好結果。最看得見的例子莫過於北洋水師,喊得震天響,大把銀子花了,結果呢,那叫一個慘痛,那叫一個悲涼。建個頤和園給老佛爺做壽,雖然腐敗,好歹還留個公園給今天的人民看看,北洋水師啥也沒剩下,除了戰敗的紀念。
進入民國,海軍的地位並沒有降低,因為按照國際慣例,要想成為強國,沒有海軍完全是扯淡。因此無論孫大總統,還是袁大總統,包括後來的國民政府,都很給海軍麵子,曾專門設有海軍部。可惜我們的海軍總是不爭氣,就跟中國足球一樣,不管你如何下功夫,不管你如何有理想,它就是上不去。
有一段時期,海軍部被譏為“福建會館”。民國時期,海軍方麵的代表人物應該是陳紹寬,出身黃埔的桂永清始終低其一頭。馮小剛拍攝《建國大業》,陳紹寬也有幾個鏡頭,扮演這一角色的是大名鼎鼎的李連傑。
說起海軍,圈內圈外有不同評價。首先它比較專業,不是什麼人都能玩轉,你起碼得有些學曆。民國時期的軍隊,拉幾個壯丁,發幾杆槍,稍稍發跡一點就是司令。有出身土匪的陸軍將領,未聞有沒進過水師學堂的海軍艦長。其次行為方式也完全不一樣,槍杆子裏出政權,玩陸軍的常會成為地方割據的軍閥,玩海軍的隻能抱著中央政府的大腿,總不能在海洋上隨便圈一塊地方玩自治。所以,陸軍的將領仿佛私營大老板,一個個全靠實力說話,憑資產玩遊戲,海軍是國企,國有資產,反正是有政府支撐,弄錢的手段一點也不比地方軍閥差。
研究民國曆史,同樣是軍人,發跡手段也不一樣,陸軍招兵買馬勒餉掠民,海軍隻會天經地義地向政府伸手要錢。因此提起海軍,往往會覺得他們更有錢,來錢來得快,誰都知道,沒錢就沒有海軍。自清朝以來,辦水師學堂,辦造船廠,買兵艦軍械,項目繁多,皆是無底之洞。說白了,海軍是技術兵種,靠燒錢才能維持,與空軍相比有過之無不及。
陳紹寬,福建人,畢業於南京的江南水師學堂。玩海軍的必須福建人,民國海軍有過三大派係,分別以山東青島福建馬尾廣東黃埔為基地,無論哪一派,都是清一色福建佬。海軍還有過很多學校,除了最早的“馬尾船政學堂”,辦在各地的水師學堂,無論天津南京,還是黃埔煙台威海,基本上都是閩人把持。魯迅曾在江南水師學堂讀過書,很快不幹了,因為他不是福建人,沒什麼前途,雖然論資格還是陳紹寬的學長。
一九二八年,時任海軍第二艦隊司令的陳紹寬向蔣介石建議,要求建造中國的第一艘航母。按當時國力,絕對天文數字,大家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蔣介石知道不現實,不明著反對,隻能胡亂敷衍,開空頭支票。作為海軍元老,陳紹寬最後沒去台灣,有人說,蔣不答應建航母,他的海軍夢想破滅,便跟老蔣起了梁子,分道揚鑣。
一九三七年抗戰,中國海軍重蹈北洋水師覆轍,又一次全軍報銷。再次證明強敵麵前,海軍調門雖高,也就一個擺設。可以說的隻剩悲壯,陳紹寬沒像北洋水師前輩那樣自殺殉國,把手上本錢都砸在了江陰,用下沉的軍艦把長江航道給封鎖住了,這或許就是他作為海軍最高將領最可歌可泣的故事。
與林虎一樣,夢想破滅的陳紹寬後來走名人路線,成為統戰對象,死於“文革”之中,一直享受副省級待遇,是省政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