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燃燒
她終於相信那句話:燃燒越是熾烈的感情,消亡也越是迅速。
如今回想起來,竟然恍恍惚惚,久遠得像一個不真實的夢。
謝長雲的生日宴熱鬧非常,剛結束了飯局就又立刻開了牌局,沈池到那兒的時候,壽星的手氣正旺,頗有一副大殺四方的氣勢。
房間裏鶯聲燕語,每個男人身旁都伴著至少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士,有人和牌便嬌聲叫好,銀鈴般的笑聲滿場飄蕩,將氣氛烘托得恰到好處。
沈池隻在那裏坐了半個鍾頭,謝長雲以為他晚上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也就沒多留他,隻是說:“你今天缺席,改天補啊。”
“沒問題,再約。”沈池答應得爽快。
可是等他坐進車裏時,倒讓一直等在外邊的眾人都吃了一驚。誰都沒想到他結束得這麼快,陳南不由得向他確認:“哥,咱們現在就回家?”
還沒到十二點,這幾乎是這一兩年以來最早的一次。
沈池翻著雜誌漫不經心地“嗯”了聲,吩咐:“回家。”
結果回到家,才發現承影已經睡了,卻不是在臥室裏,而是睡在視聽室。
幽暗的房間,背投上畫麵閃動,他站在視聽室門口看過去,播的居然是部動畫片。隻用了兩秒鍾的時間,他便想起來了,片中那個細眉細眼而又活力十足的東方女孩形象,是好萊塢製作的《花木蘭》。
他曾經陪她看過一回,因為也隻有那麼一次,所以倒是印象深刻。
那個時候,他甚至懷疑自己娶了個長不大的孩子回家。家裏的影碟有多半都是動畫片,而她每回都看得津津有味,並且企圖同化他:“來來,成年人要保持一顆童心不容易,這是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他卻隻是笑:“童心是什麼?我從十歲之後就不需要這東西了。”
這樣回答讓她很是不以為然,“那你十歲之後都在做什麼?”
可是他不肯說,也不想說給她聽。
即便結了婚,他仍舊認為不該拿那些肮髒的東西去汙染她正常單純的世界。
在他十二歲那年,家族中一位最有權勢的長輩親自對他進行訓練,不單是體力或武力,他被訓導最多的,反倒是精神力量。
那位長輩問:“你有信念嗎?”
他以為無所謂,有沒有信念都無所謂,反正自己的人生已經被規劃好了,而繼承這一切隻是一個任務而已。
可是許多年之後他才真正明白,有些路,倘若沒有某種信念的支撐,根本沒辦法順利地走下去。
沈家不是他一個人的,可他卻背負著幾乎所有的責任,有太多的人和事需要依靠他的力量得到庇佑,而他自己卻始終孤身一人。
所以,隻好給自己找點事情做,才不至於在這條漫長的道路上行走得太過無聊。所幸,他花費的時間並不長,很快就找到了目標。
當晏承影出現的時候,他一成不變的灰暗生活才仿佛陡然鮮活有趣起來。她似乎活在一個與他截然不同的世界裏,活得色彩健康、積極明媚。
這個女人就像一束奇異的光輝,能照進任何一個深黑的角落。
他曾以為自己擁有許多東西,可認識她之後,卻又忽然覺得自己其實什麼都不曾擁有過。
而從那時開始,他的信念,除了庇佑那些需要得到他庇佑的人以外,就是保護這道光,不讓它在自己的世界裏消失掉。
銷假之後上班,承影又得到了來自院方領導的親切慰問,並被補發了一筆慰問金。數額雖然不是太多,但院方已算是將此次突發事件處理得相當妥善了。
同事們紛紛起哄,要求請客。承影免不了咬著牙齒“控訴”:“這可是拿我的鮮血換來的,你們居然也忍心!一群沒良心的!”
但還是很快就挑了個時間,拿這筆錢出來請這兩天代班的同事們吃了餐飯。
其實傷口還沒拆線,仍在恢複期,一切辛辣刺激性的食物都要避免。她不想留下疤痕,隻得自覺忌口,全程隻揀清淡的吃。
結果一群人酒足飯飽了,其中一位同事才透露:“其實今天是我農曆生日,待會兒我請大家唱歌吧。”
在場的這幾個平時關係本來就好,又難得全都不用值班,正好湊在一起享受歡樂時光。承影借著傷口推托了兩下,但最後還是被生拉硬拽地給弄到KTV去。
昏暗的走廊和包廂,光影搖曳,音響聲震得耳邊嗡嗡直響,用一種極盡喧囂的方式隔開了外界其他的紛亂。
她甚至已經不記得上一回來這種地方是什麼時候了。似乎是剛上班的第一天?科裏領導做東,替她和另一位新人舉辦了一個熱鬧的歡迎儀式。別看都是醫生,喝起酒來卻毫不含糊,男男女女酒量都大得很,那晚她被灌得七八分醉,最後還是沈池親自開車來將她接了回去。
想起那個人,她下意識地將手機從包裏找出來。
竟然還真有一通未接來電,是他的。
她盯著屏幕看了兩秒鍾,周圍太吵鬧,兩個同事正在男女對唱《廣島之戀》,男聲有些走調卻不自知,唱得全情投入,場麵有些搞笑。最後她還是切換到短信功能,剛打了一個字上去,突然就有人湊過來趴在她肩頭,大聲問:“……承影,你唱什麼歌,我替你點!”
她正在考慮措辭,冷不防被嚇了一跳,手一滑直接就將短信發送了出去。
那條隻有一個“我”字的短信孤零零地顯示在屏幕上,既突兀又怪異。她有點無奈,轉過頭同樣扯著嗓子回答:“我不唱,我要出去打個電話。”
結果剛剛走到包廂外頭,沈池就再度打了過來,問:“怎麼了?”
她連忙解釋說:“剛才不小心按錯了。”
“你在外麵?”對比之下,他那邊倒是顯得十分安靜。
“嗯,幾個同事在唱歌。”她往前走了幾步,一直避到走廊轉角處,喧囂聲才漸漸小下來,前麵就是盥洗室,兩個男人從她身邊經過,帶著一股濃烈刺鼻的酒味。
她頓了頓才又說:“稍晚一點回去。”
“那你玩吧。”他說著便要掛電話,結果她想了想到底還是“哎”了聲,問:“你剛才找我有什麼事?”
電話那頭極短暫的安靜了一下,隻聽見打火機點火的聲音,他大概是在抽煙,所以聲音變得有些含糊不清,仿佛在笑,又仿佛沒有,隻是語調微微上揚:“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
“哦。”她怔了怔,“那……回家再說。”
盥洗室外頭裝修得優雅豪華,洗手盆晶瑩剔透仿佛水晶,幽幽地折射著暗藍的燈光。兩側的牆壁上貼著淺金色牆紙,遠遠看著像是浮雕,每一朵花紋和線條都是精致的藝術品。
四周無人,承影將手機握在手心裏,肩側輕輕抵在牆邊。
也許剛才他隻是隨口那樣一說,但是對於她,卻仿佛陡然掉進了另一個時空之中。
其實這是她的習慣,接到電話總是會先問:“找我有事嗎?”
而在早些時候,他也經常帶著笑反問:“沒事就不能找你了?”
“那你就是想我了,承認不承認?”因為關係親昵,就連撒嬌都是肆無忌憚的,她才不管他在哪裏、身邊有什麼人,一定要聽見他親口說聲想念,才肯心滿意足地罷休。
可是這些終究還是都過去了。
她終於相信那句話:燃燒越是熾烈的感情,消亡也越是迅速。
如今回想起來,竟然恍恍惚惚,久遠得像一個不真實的夢。
承影回到包廂裏,正好有人點了首《滾滾紅塵》。曲子開始時,原音還沒來得及消去,娓娓的女聲就從音響裏如水般流瀉出來。
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事的我……
她聽著歌詞呆了呆,沙發那邊已經有人衝她招手,大呼小叫地:“承影,快快快,趕緊過來玩遊戲。”
“玩什麼?”
“喝酒,真心話,大冒險。”
“我傷口還沒好呢。”她無奈地指了指額角,“要喝你們喝。”
“不喝酒也行,但是遊戲你要參與。”
在場的幾乎全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平時工作壓力大得很,難得出來放鬆一下,一個個全都放得很開。
真心話遊戲做了兩輪,已經有各式各樣的辛辣問題冒出來。承影早就打定主意,因此輪到她時,毅然選擇大冒險。
“你確定?”主持者許亮是個剛畢業的男生,故意托著下巴奸笑兩聲。
承影笑嘻嘻地點頭:“小朋友,你這副表情可嚇不倒我。”
“你就不怕我讓你站在桌上跳段脫衣舞什麼的?”
此言一出,眾人立刻一陣起哄,就連舉著話筒唱歌正投入的那位也忍不住停下來看熱鬧。
承影樂了,挑了挑眉毛:“我小時候舞蹈學得還不錯。”
許亮大概沒想到她會這樣大方,不禁連連搖頭感歎:“真沒看出來呀,承影姐。”然後又改了主意:“作為本院院花,跳舞這種事也太沒挑戰性了,不夠看啊。”
“難道還有比脫衣舞更勁爆的?”旁邊有個同事忍不住吹了個口哨。
“有。”許亮盯著承影,笑得不懷好意:“承影姐,我想讓你和美玲來個法式熱吻。”
美玲也是個新人,剛從國外留學回來,思想做派都十分開放。聽到主持人的要求,她隻想了兩秒鍾便同意配合,並且興致盎然地吆喝:“……這個機會應該是咱們全院男人都夢寐以求的吧?你們還不趕緊拿出手機來,明天把視頻放到醫院論壇裏,也好讓我嚐嚐萬眾矚目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