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開始到現在11(3 / 3)

而她睡得極不安穩,似乎正在經曆令人痛苦的夢境。他目光微沉,終於露出一絲擔憂,索性加大了手上的力氣,硬是將她給拍醒了。

承影剛醒過來的時候,人還有些怔忡,一時間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剛才,她又做了那個夢,夢中仍是黑暗的雨夜,她站在流水淙淙的河邊,墨色的水草漫上來幾乎卷過雙腳,帶著濕冷滑膩的觸感。雨下得太大,無處可避,她渾身瑟瑟發抖,舉目望去,始終看不到第二個人。

“你做噩夢了。”似乎過了好半天,沈池的聲音才終於拉回她的神誌。

她用手掌蓋住臉,努力清醒了一下,坐起來說:“不算噩夢。”

類似的場景幾乎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在她的夢中出現一次,隻不過,在過去的許許多多個日子裏,她多半都是在半夜掙紮著醒來,然後再獨自一人沉默著重新睡去。

有時候他就睡在旁邊,近在咫尺的距離,卻形同陌路。

她起來去浴室稍作整理,又拿電吹風吹幹了頭發,走出來的時候看見沈池正在講電話。

沈池拿著手機靜靜聽了一會兒,大約是對方問了什麼問題,他才語調平平地回答說:“醫生。”

承影的腳步微頓,向他投去一個探詢的目光。

他側過頭來也看了看她,隔了幾秒之後,又對著電話裏的那人說:“她和你從沒見過麵,有什麼好聊的。”

他的語氣平淡,稍微有點冷,可是臉上表情卻不像是不耐煩的樣子,講完一句之後便又重新靜下來聽著。這讓承影不禁愈加好奇對方的身份。

她輕步走到近前,微微仰起頭,仔細觀察他的反應。他把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有點漫不經心地繼續應付:“……我不認為你和她之間會有共同話題。”

她終於忍不住了,就用口型比了句:是誰?

而沈池大約也正被對方糾纏得沒辦法,索性把手機從耳邊移開,遞給她:“我堂姐,今天剛從菲律賓過來,她想和你聊一下。”

沈池的堂姐。這在承影的心目中,壓根兒一點概念都沒有。

她甚至不知道這個堂姐是從哪裏突然冒出來的。

可是電話裏的那個女聲幹淨清脆,即使是第一次通話,也並不顯得生分:“承影,晚上和我一起吃飯好嗎?”

“姐。”她叫了聲,隱約覺得有些別扭,但還是很好地掩飾過去了,語調輕鬆地說:“抱歉,今天沒去機場接你。”

“沒關係。我聽沈池說,你是名醫生。”

“對。”

“巧得很,我丈夫也是醫生,不過他是一名牙醫。晚上我請客,你和沈池來四季酒店,我們六點半見。”

“好,到時候見。”

掛掉電話,她才問沈池:“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還有堂姐?”

“沈冰是我二伯父和他的菲律賓太太生的,他們一家人一直定居在菲律賓,平時很少回中國。我們結婚的時候,沈冰恰好惹上點麻煩事,不方便入境,所以沒來參加婚禮。”

“麻煩事?”她很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字眼。是什麼樣的麻煩,才會被中國政府禁止入境?況且,還隻是針對一個女人。

誰知沈池竟像是一眼便看穿她的心思,隨口說:“她向來都是沈家最會惹麻煩的人,等你和她熟了自然就會有體會。”就這麼輕描淡寫地繞開了話題。

可是等到見了麵,承影不禁開始懷疑沈池之前所做的評價。

站在她麵前的這個女人,帶著混血血統,又是一頭爽利的短發,於是麵部五官便被襯托得更加清晰立體。她穿著修身的休閑套裝,配平底鞋,個子嬌小玲瓏,整個人煥發出一種熠熠的神采,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了三四歲,隻有三十出頭的樣子。

她的身高不像沈家的人,可是那副眉眼卻帶著標準的沈氏烙印,目光清湛犀利,眼底仿佛閃爍著萬千星輝。

看得出來,承影帶給她的第一印象很好。吃飯的時候,她甚至親自給承影布菜,倒讓承影覺得不好意思,端起紅酒杯正打算敬酒,結果卻被沈池抬手阻止了。

“你酒量又不好,換果汁敬就行了。”他聲調淺淡地替她做決定。

承影笑道:“那樣顯得多沒誠意。”

沈冰不以為意,衝身後比了個手勢,立刻有人上來把承影麵前的紅酒換掉。

“你就以茶代酒吧。”沈冰衝承影抬抬下巴,示意她舉起茶杯,又轉過視線去看沈池,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調侃:“既然你要護著老婆,那就替承影多喝一杯好了。”

沈池看她一眼,倒是沒有任何異義,多陪了一杯。

“醫生這個職業,感覺如何?”席間,沈冰似乎感興趣地問。

承影想了想,如實回答:“這個職業一直是我的理想。”

“哦?治病救人,的確很高尚啊。”

“沈池也說過同樣的話。”想到許多年前的事,承影不自覺地笑道。

“是嗎?”沈冰別有深意地朝沈池看去一眼,可後者臉上沒什麼表情,似乎對這兩個女人之間的對話沒有興趣,也並不打算參與。

沈冰也不以為意,重新轉過去同承影閑聊:“之前告訴過你的吧,我老公是個牙醫。我發現嫁給他最大的好處,就是牙齒出現問題的時候,可以第一時間得到解決。”

“其他倒還好,就是長智齒太痛苦了。”承影像是被勾起回憶,微微皺起眉頭說:“我當年有顆智齒一直發炎,後來去口腔醫院拍片子,說是橫向阻生型,一定要拔掉。”

“過程一定很痛苦。”沈冰饒有興趣地聽著。

“是啊,痛苦到讓我記憶猶新。是先打完麻藥,再割開牙齦,最後用鑿子和錘子伸進去,把牙齒敲碎了再一點點鑷出來。從那之後,我就對牙醫們產生深深的敬畏之情了。”承影停了停,才忽然笑說:“抱歉,不該在吃飯的時候聊這個話題。”

沈冰卻是一副了然的模樣:“這大概是你們醫生的習慣。總是可以一邊講著手術室見聞,一邊吃下帶血的牛排。其實,我老公可比你過分多了,他每晚的睡前故事也多半是白天的工作內容。”

承影聽著不禁笑了一下,順口就問:“姐姐生的是兒子還是女兒?”

沈冰笑容爽朗語氣直白:“我們沒要孩子。他的睡前故事,是講給我聽的。”

真是有意思的一對夫婦。

承影猜測她和她的牙醫丈夫之間,關係應當十分和諧。

晚餐結束後,三人在酒店大堂分手。

趁著承影去洗手間的空當,沈冰才突然評價道:“她很單純。”

“你想說什麼?”

“單純得不像我們沈家人。”

“她原本就不是。”沈池麵無表情,並沒有看她,隻是自顧自走到酒店門口點了支煙。

沈冰也跟上來,伸手從他的煙盒裏抽走一支,示意他給自己點火。深吸一口之後,她才斜過目光睨他,提醒道:“可是她嫁給你了,就是沈家的一分子。沈家好的壞的,沈家的一切,都和她脫離不了幹係了。”

“那又怎麼樣?”

“我隻是隨口說說。”沈冰心中微微愕然,表麵上卻隻是輕描淡寫地笑道。

酒店門廊外燈火輝煌,將沈池的表情映照得越發冷峻漠然。她看著他,有些話原本已經到了嘴邊,最終卻還是沒有說出來。

她常年居住在菲律賓,她的父親占據著幾乎半個東南亞的毒品交易市場。她與其他堂兄弟姐妹來往並不多,但獨獨與沈池關係親厚,那也是因為沈池曾在菲律賓住過兩年的緣故。

那時候他還是個不滿十歲的孩子。當時沈家正在悄無聲息地進行一場肅清內鬼的行動,但是最後事態演變得越來越嚴重,波及範圍也越來越廣,許多事情都漸漸超出了人力的控製,結局不可預知。

作為既定的繼承人,為了避開這一場未知結果的血雨腥風,年幼的沈池便被送到菲律賓暫住。他們兩人之間相差不過三歲,朝夕相處,很快就加深了血緣之間的感情。

再後來,他沒有任何懸念地成了沈家的掌權人,用強勢淩厲的手段,迅速擴張著版圖。而她,也全盤接手父親的生意,在亞洲的東南一角牢牢占據著一席之地。

她了解他的性格和處境,所以怎麼也沒想到,他娶回來的妻子竟然會是一個像承影這樣的女孩子。

為人直爽、簡單,接受過良好教育,有一份好職業,似乎沒什麼心機,更加沒有防備之心。

她從小就被父親帶在身邊,見識各種各樣的人和事,接手家族生意之後更是什麼樣的牛鬼蛇神都遇見過。所以,僅僅隻花了一頓飯的工夫,她就輕而易舉地將承影看了個通透。

這樣一個善良簡單的女人,實在與沈家的氣場格格不入,更加不適合去應對沈家隨時可能麵對的疾風驟雨。

可是,沈池似乎並不喜歡聽到她的提醒。

此時此刻,她看著他的表情,心裏不得不暗暗吃驚。其實這些年來,他早已將自己修煉得滴水不漏,所謂喜怒不形於色,更甚至,在很多時候明明心中已經起了盛大的怒意,那張臉上卻反倒是笑得愈加雲淡風輕。

他的心思深沉難料,僅靠表麵觀察,沒有幾個人能真正猜透他在想什麼。

而她已經有許多年沒有見過他現在這副表情了,薄唇抿出沉冷的弧線,目光淡漠,眉宇間卻隱約透出一絲不耐煩。

他不喜歡聽到她方才那番話。

而此刻在他的臉上,竟然明確真實地反映出自己內心的想法。

如此表裏如一,還真是有些失常。

其實她相信,他心裏也是清楚的,承影並不適合沈家的這種環境。隻是這樣掩耳盜鈴,倒是更加讓人感到吃驚。

沈冰很快就抽完一支煙,等到承影走近,她順手掐掉煙頭,若無其事地笑說:“我準備回酒店做個溫泉SPA,我們改天再聊。”

“好啊。”承影一口答應下來:“如果你在這邊有什麼需要,可以隨時找我。或者,要不要搬去家裏住?住在一起也方便有個照應。”

“那倒不用,我還是住在酒店習慣些。”沈冰把手袋遞給身邊的保鏢,自己則從手腕上退下一串烏黑的木珠鏈,交給承影:“這是我常年隨身戴著的,找法師開過光,可以保平安。”

僅憑肉眼也能看出這是極好的東西,承影不禁微訝:“送給我嗎?”

“嗯。”見承影猶豫著不肯接,她索性拉住她的手,直接替她套在手腕上。

烏沉的木質光滑柔潤,很有分量,觸手竟有一絲奇異的涼意。

承影原本還想推辭,這時候,一直站在一旁沒作聲的沈池突然開口說:“收下吧。”然後才看了看沈冰,簡短地交代:“有事電話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