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我們剛上小學一年級的那會兒嗎?有一件事讓我印象深刻,好多年都忘不掉。”等空乘人員送完飲料,承影忽然開口低聲說。
“嗯?”林連城擰開自己的礦泉水瓶蓋,順手遞給她,饒有興致地問:“哪件?”
“開學沒多久,有一次班裏組織大掃除。是我們班。”她補充了一句,因為當時兩人並不在同一個班上,“那天我爸爸不在家,我本來約了你下午一起去學校,你答應得好好的,並且主動表示會準時到我家樓下叫我,讓我先放心在家裏睡午覺。你還記得嗎?”
林連城似乎仔細想了想,笑著搖頭,“這麼久的事。”
她也不以為意,繼續說:“後來我就真的很放心地去睡覺了啊。結果呢,我卻遲到了。”說完也笑起來,偏過臉去看他,目光微微閃動:“你一定不記得自己那天為什麼爽約了。就因為我班上的文藝委員,那天下午上學的路上恰好遇到你,她找你幫忙拎大掃除的工具。結果……你居然為了幫她,直接就把和我的約定給忘到腦後去了……”
“等等,”林連城好笑地打斷她,一臉不可置信,“為什麼我對這件事情完全沒有印象?再說了,我怎麼可能為了其他人而忘記你?”
“別不承認,這就是事實。”
“好吧,就算這是事實,但也不至於讓你記這麼久吧!莫非……你為了這事一直懷恨在心?”
“是有一點。因為你害我遲到,被班主任在全班同學麵前訓斥了一頓。”她大方承認。
“那個文藝委員漂亮嗎?” 他笑得有些促狹。
“很漂亮。”
“但一定比不上你。”他半真半假地感歎,“我居然會因為別的女生而拋棄你,這也太不合常理了。”
淺金色的陽光在雲層上方斜射進來,機艙裏暖意融融,前排的乘客早已拉下遮陽板打著盹。她被他誇張的語氣和堅決賴賬的態度逗得哭笑不得,不禁比了個手勢示意他小聲些,自己緩了緩才忽然正色道:“那一次我非常氣憤,從此看見那個文藝委員就生氣。就因為她,我感覺自己被最好的朋友背叛了。”
他不說話,安靜地看著她,等待著下文。
她直視他的眼睛,片刻後才低下聲音繼續回憶:“……就好像我們後來分手一樣。當我知道那件事的時候,同樣有種被背叛的感覺,同樣也是來自好朋友的背叛。”
她適時地停了下來,她相信他聽懂了,因為在那雙狹長明秀的眼睛裏,終於漸漸淡去了笑意。
分手,是因為不夠愛。
二十年幾來,她對他的愛,更像是摯友、親人,同樣深入骨血,同樣不可分割,然而卻不是相濡以沫的愛情。
“所以兩年前,我問你能不能重新開始,你是真的不願意,對嗎?”他似乎極專注地看著她,沉聲問。
“嗯。”
“告訴我,你的婚姻幸福嗎?”這是他從來都沒有問過的問題,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隻是一直都在刻意回避著。
承影想了想,才露出一個淺笑:“還不錯。”
至少她是愛沈池的,也隻有和沈池的分離,才會令她產生近似於撕裂般的痛楚。
空乘人員步履輕巧地沿著過道一路走來,耐心地做著飛機下降前的準備工作,不時彎腰提醒靠窗乘客拉開遮陽板。
這一係列的舉動打斷了這場交談。
直到龐大的機體穩穩落在地麵上,林連城都沒有再作聲。
兩個人都沒有托運行李,走出廊橋的時候,承影說:“你回到醫院後代我向爺爺問好。”
林連城點點頭,卻問:“他來了?”
她明白這個“他”指的是誰,笑了笑:“應該有來吧。”
“那好,路上小心。”
“你也是。”
林連城卻沒再回頭,隻是抬手舉過頭頂衝她擺了擺,很快就混入了行色匆匆的人流中。
他的背影瘦削修長,無論走到哪裏都仿佛鶴立雞群,十分耀眼。承影透過鼻梁上的墨鏡目送他漸漸走遠,自己才要舉步,冷不防就被人從後麵撞了一下。
這一下撞擊並不重,但她因為沒有防備,不禁向前微微踉蹌了幾步。
待到回過身來,才看清楚對方也是個年輕女人,正一臉歉意地望著她,連聲說:“真是對不起!我剛才走神了,沒注意前邊有人,真對不起啊!”
那女人顯然也是做短途旅行的,除了手袋之外,就隻拖著一個很小巧的黑色皮箱,款式倒和承影的十分相似。隻是她手上還拿著一罐便攜咖啡,罐口敞開著,顯然已經有一半都倒在了承影的米色風衣上。
最後兩人一同去洗手間清理。
女人站在水池邊給承影遞紙巾,臉上仍舊滿是歉疚,輕聲說:“萬一洗不幹淨,我就賠給您錢。”
承影失笑,低著頭處理汙漬,並不怎樣在意,反過來安慰她:“沒關係,應該可以洗掉的。”
話雖這樣說,但站在人來人往的洗手間裏,衣服又穿在身上,做這種事終究不太方便。那女人似乎也看出來了,便指著隔間提議:“要不然這樣吧,你去裏麵換件幹淨的,這衣服讓我帶回去幫你洗,你看行嗎?”
這樣客氣,反倒讓承影越發不好意思起來。心知她不可能就這樣離開,為了節省時間,承影想了想,似乎隻有換件衣服才是最快的解決辦法。
“那我進去換。”她打開箱子,取了件幹淨的針織衫出來,又將洗手台上的墨鏡交給那女人暫為看管,“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你別在意。”
“好,”那女人笑笑,顯得十分感激:“謝謝。”
兩人站在寬大明淨的鏡子前,身材個頭都差不多。承影拿著幹淨衣服走進隔間之前,無意中朝鏡子裏看了一眼,腳步微微頓住,似乎有些驚訝,“突然發現……我們倆長得有點像啊。”
其實何止是有點,除去眉目有較大差異之外,兩人都是最標準的瓜子臉,而嘴唇的形狀和下巴精致漂亮的弧度,卻幾乎是一模一樣。
這著實稀奇,承影還在驚歎,那女人已經微笑著催促:“這裏好擠,換完衣服我們去外麵再說吧。”
“好。”承影點頭。
十分鍾後,陳南站在機場到達廳出口處,遠遠看著那個高挑纖瘦的女人走過來。
他的個子高大,抬起手輕而易舉地越過眾人頭頂,衝著她示意了一下,然後就走到空曠處等她。
女人拖著黑色行李箱,看見他後似乎愣了愣,腳下稍停了一瞬,很快便徑直走過去。
到了近前,她將箱子交給陳南,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墨鏡,不動聲色地環顧四周。
陳南似乎知道她的意思,解釋說:“大哥他沒來,護照讓我帶過來了。”
他說著就把護照拿出來,結果她卻沒接,臉上的神情隱在墨鏡下看不大清楚,但大約是有些意外。
陳南看了她一眼,才又繼續解釋道:“原本他是打算自己過來的,可是臨時有點緊急的事情要處理,又擔心誤了你這邊的飛機,所以就讓我給你送過來。”
她收在口袋中的手指悄無聲息地握緊。
看來之前的消息是準確無誤的。據稱,沈池將會親自到機場與晏承影見麵,所以她才會想出這個法子,化妝假扮成承影的樣子,試圖尋找最佳的出手時機。
這也是唯一一個能夠近距離接觸沈池的機會。
隻是沒想到,到了關鍵時刻卻突然出現變故。
沈池居然沒有現身。
她自信地認為自己在經過易容式的高級化裝,並且遮住了眉眼之後,露出的這半張臉與承影已有八九分的相似了,因此如果能夠接近沈池,那麼她將有許多種法子可以順利完成任務,可是如今……
作為被重金聘請來的職業殺手,她幾乎是在瞬間便暗自轉了無數個念頭和設想。
她很清楚,像今天這樣的機會極可能隻有這麼一次。錯過了,就不會再有。
那麼,是走,還是留?
雖然真正的晏承影此刻已經被人綁走,但她知道自己肯定沒辦法冒充太久,因為她麵對的不是什麼無名小卒,而是沈池。
是一個掌控著龐大的地下交易王國,甚至在整個中東地區都赫赫有名的男人。
對她來講,機會隻有一次,又或許,隻集中在那兩三分鍾之內。
可是,沈池並沒有出現。
就像計劃中的某個環節突然斷掉了,脫了節,令她不得不重新做打算。
其實這些想法都隻發生在電光石火的轉瞬間,她很自然地把手從風衣口袋裏伸出來,接過護照,又重新塞回口袋裏。
這時候,隻聽見陳南問:“嫂子,你是幾點的飛機?我送你。”
“不用了。”她清了清喉嚨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聲音很沙啞。
“嫂子,你感冒了?”陳南盯著她的臉色問。
“有點著涼。”她啞著嗓子,似乎是真的不太舒服,所以每句話都盡量減少字數,心裏卻已經打定主意,不動聲色地問:“沈池在哪兒?我臨時改了行程,今天不走。”
陳南似乎也有點驚訝,但很快就笑著拿出手機:“正好,他讓我見到你之後跟他說一聲。我們先上車吧,一會兒我就給他打電話,告訴他你要回家。”
金秋午後,碧藍如洗的天空下,三輛黑色奔馳沿著車道緩緩駛出機場區域。
就在同一天的深夜,一架滿載旅客由雲海飛往加德滿都的國際航班,在距離尼泊爾首都機場240公裏的高空中因突發機械故障,失控撞山墜毀,機上人員無一人生還。
登機的旅客名單中,晏承影的名字,赫然在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