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的提議最終被無視得很徹底。她看得出來,沈池大約是用了他最後的一點耐性,告訴她:“你隻能住在這裏。”
“直到我恢複記憶為止?”
“不管你會不會恢複記憶。”他似乎不想再和她多說半句廢話,轉身就離開了。
她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但為了防止他再回來,她想了想便過去把門給反鎖了。
其實在林連城找到她的時候,她先是被江邊一戶普通人家給搭救上來,後來才跟去上海住了幾個月。雖然記憶缺失,但漸漸也隨遇而安,再加上聽從心理醫生的建議,不去強求自己回憶從前,日子好像逐步上了一個全新的軌道,看上去也並不是太壞。到後來,就連噩夢也幾乎不會在午夜來糾纏她了。
就在沈池出現之前,她甚至以為自己會就此展開一段全新的生活。
可是他的突然出現,打亂了所有節奏。那是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節奏和一個嶄新的平衡,就在短短二十四小時之內,被毀得十分徹底。
因為她躺在這張超級大床上,用了很久才得以入睡,然後便被夢魘給纏住了。
這一次的夢境依舊和以往一樣,並不怎樣清晰,甚至隻是一些零星而又模糊的片斷,但是夢裏那種驚悚的感覺卻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如同幽靈般如影隨形。
她緊握住雙手,躺在床上大口用力地呼吸,就仿佛空氣始終不夠,有點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又像是深深地溺在水裏。最後就連自己也心知是做了噩夢,可是用盡辦法卻無力掙紮著清醒過來。
心跳開始失序,連帶著影響了身體其他的機能。她無助地陷在那一片模糊的黑暗中,手腳僵硬麻木,那種極度莫名的驚恐把她整個人都包裹住……
就在她以為自己就要窒息而死的時候,突然有道聲音破開迷霧般的黑暗,將她漸漸拉回到清醒的現實之中來。
或許是很久,又或許隻有短短幾秒鍾,她在這種狀態下無法分清時間的界限,隻知道最後終於成功地迫使自己睜開了眼睛。
頂燈不知何時已經被人打開了。光線刺眼,她本能地抬手去遮,這才發現手臂虛軟,就像被耗掉了所有力氣一般。
而之前出現在夢中的那道救贖般的聲音,此刻再度響起來,卻是來自床邊的上方:“做噩夢了?”
她兀自調整了一下身體的狀態,才勉力撐著坐起來,就看見沈池身體筆直地站在一旁。
他早已換掉了白天外出的衣服,又因為室內暖氣的緣故,此刻隻穿了式樣極為簡單的襯衫和休閑長褲,襯衫的質料看上去十分柔軟,袖口隨意半卷著,而他一隻手還插在褲子口袋裏,或許是光線原因,又或許是夜太深,使他整個人看上去少了幾分白天的冷冽淩厲。
此刻,他微垂視線,深黑的眼底倒映著一點暖黃的光芒。
承影忽然就有點恍神了。
仿佛類似的場景曾在哪裏出現過,又仿佛並不完全一樣。就在她從夢中喘息著驚醒的片刻,包括他剛才的那句話,都讓她有了似曾相識的感覺。
可是這樣的感覺依舊模糊,一閃而過,沒等她抓住就很快地消失了。
她按住隱約跳動的額角,微微皺起眉:“你怎麼會進來?”
“你剛才叫得非常大聲。”他淡淡地看了眼門口,“就連我踹門的聲音都沒能把你吵醒。”
她這才記起自己睡前把門反鎖了,不禁抬眼去看沈池的臉色,明明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大約是自己心虛,便總覺得他的唇角帶著些許嘲諷。
倘若他說的是真的,倘若他們真的是夫妻,那麼她不但獨自占據了主臥室,甚至還鎖了門。
這樣確實是有點過分吧。
為了掩飾尷尬,她輕咳一聲,語音含糊:“謝謝。”她不好意思問他今晚睡在哪兒,又實在無法邀請他留下來一起睡,隻好顧左右而言他,“我覺得有點渴,出去倒杯水喝。”
沒等他作聲,她很快就下了床,連拖鞋都沒顧上穿,徑直走到外間去喝水。
飲水機的上方恰好掛著壁鍾,時針堪堪指向三點鍾的位置。
夜深人靜。
她突然覺得疑惑,自己在夢魘中究竟發出了多大的動靜,才會將他半夜吵醒了趕過來?可是他看上去偏偏又是那樣清醒,就好像根本一直都沒睡一樣。
承影在小客廳裏灌下整整半杯溫水,這才回到臥室去。剛才的夢太可怕了,其實她驚魂未定,手指都是冰涼的。
沈池正在床邊的櫃子裏找東西,暖色調的燈光照在他身上,也不知怎麼的,此時此刻他的存在仿佛給了她一些勇氣,竟然能稍微緩和一下心裏的不安。
可是見她進來,他關上抽屜,將藥瓶拿在手裏直起身,沒說什麼便往外走。她猶豫著卻又不好開口,難道真要三更半夜請他留下來,卻隻是陪著自己說話壯膽嗎?
這樣過分的事,她可做不出來。
結果他人到了門口,突然輕描淡寫地說:“明天會有人來換門鎖。今晚你如果不放心,樓上樓下空的房間隨意挑一間去睡。”
她搖搖頭,簡直被噎得啞口無言。
他又看了她一眼,這才離開。
第二天一早陳南就來了,他在書房裏找到沈池,後者披了件絲質睡袍,正站在半封閉式的陽台上抽煙。陳南朝書桌上瞅了一眼,然後走過去問:“你是剛起來,還是正準備去睡?”
沈池早就注意到他之前的動作,不置可否地哂笑一聲:“你管得可越來越寬了。”
陳南也半開著玩笑,攤手道:“沒辦法,誰讓之前嫂子不在家,其他人又沒那個膽子管你,我隻好硬著頭皮上了。”他伸手指了指桌上那瓶安眠藥,“我記得你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吃那玩意兒了,還以為你戒了呢。勸你還是少吃點,傷身的。”
沈池深吸了兩口香煙,掐滅煙頭走進來,一邊換衣服一邊說:“等下跟我出去一趟。”
“這時候就放嫂子一個人在家,合適嗎?”
他雖然沒跟著一同去上海,但也在第一時間收到消息。
承影失憶了,也不知這將會帶來什麼樣的後續麻煩。
“放心,”沈池低頭扣著襯衫袖扣,冷冷道,“我在家裏,她反倒更不自在。”
就在過去二十四個小時不到的時間裏,沒人知道他經曆了什麼。
從終於得知她的下落,到被她親口詢問“你是誰”,她陌生的眼神和防備的動作,這一切都仿佛是莫大的諷刺。
其實他並不怪她。如今她的所有反應,都隻是最正常不過的表現。
其實他隻是後悔。
那一天,沒有親自去機場,進而錯過了營救她的最佳時機。
至於那個被美方請來的華裔女殺手,根本不需要等到他露麵,就已經被陳南先一步識破了。可是他當時不在現場,而承影已經不知所蹤,甚至無法確定她是否已經遭遇了不測,因此陳南不敢輕舉妄動,唯恐打草驚蛇,隻好將計就計先把那女人帶了回來。
他有無數種法子讓最守口如瓶的人都不得不乖乖開口,更何況,那畢竟隻是一個女人。最後他才知道承影隻是被綁架了,可是至於被綁去哪裏,之後對方又打算怎樣做,那女殺手也無法說得太明確。
隻不過他們偽造了完美的登機記錄,顯然是留了後手,也顯然暫時不打算傷害她。似乎是在預防萬一殺手的行動失敗,也並不想讓他知曉承影已經落入了他們的手中。
然而大約沒有人會想到,那架飛往尼泊爾的飛機,會在半途中失事。
機上乘客無一生還。
他已經有許多年沒有親自動過手了,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覆滅了仇家,卻始終無法找到她。
在那麼長的一段時間裏,他無法再確定她是否依舊安全,甚至無法確定她是否還活著。
到如今,她終於完好無缺地回來了。
可是,卻忘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