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冰融
那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就在剛才他仰起頭的一刹那,再度將她牢牢包裹住。
由於日常工作不算太忙,承影便抽空報了個瑜伽班。還是麻醉科的同事向她極力推薦的,每周兩個晚上,下了班就結伴去上課。
同事說:“我看你精神狀態不佳,晚上適當做點運動會有助睡眠。”
正好是課間休息時間,承影拿了水壺小口小口地飲水,“……你說的有道理,至少最近這段時間我感覺睡眠質量提高了許多。”
“我以前也常常失眠。”大約是聽見她們的對話,旁邊的一個女學員微笑著插進話來,“去年年初跟著老師堅持學了兩個月,整個人的狀態都變好了。”
這是一個看上去還很年輕的女孩子,最多不過二十出頭,長發在腦後盤了個簡單的發髻,露出漂亮光潔的額頭,模樣青春。
她的身段纖細柔軟,穿上瑜伽服非常好看。這樣的女孩子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承影忍不住定睛打量她,“好像以前沒怎麼見過你。”
“肖冰。”那女孩笑著自我介紹,“最近比較忙,幾個星期都難得來上一回。你們好像也是新麵孔啊?”
“我是,她不是。”承影指指同事,“她硬要拽我來上課,估計是想有人和她做伴。”末了才想起來,報了自己的名字。
“承影……”肖冰仔細琢磨這兩個字,緩緩說:“蛟龍承影,雁落忘歸。這好像是古時候一把名劍的名字,對吧?”
極少有人能立刻說出她名字的來曆,承影不由得感到驚喜:“對。你知道?”
“以前上曆史課的時候聽教授提過,於是就記住了。”
“你還在上學嗎?”
“嗯,P大的在讀研究生。”
“怪不得。”這時候同事笑眯眯地開腔了,卻是有點感歎:“看上去真是青春貌美,我們這種老人家站在你麵前都要自慚形穢了。”
承影故意笑罵:“你自嘲一下就好了,幹嗎非要扯上我?”
同事故作鄙夷地提醒她:“你至少比人家小姑娘大了四五歲。現在三年就是一個代溝了,你說你不服老行嗎?”
肖冰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說:“不會啊,兩位姐姐看上去還是很年輕的。”
承影抿著唇角笑起來,“你千萬別上當了。她就是等著你來誇她呢!”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肖冰顯得很真誠。
承影發現自己挺喜歡這個女孩子的,不僅僅是因為她看上去十分單純,同時也因為她長著一副出色的眉眼。瑜伽教室裏光線明亮,照得肖冰的那雙眼睛盈迫動人,仿佛含著一汪清泉,清澈美好得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兩眼。
這樣長相的年輕女孩,態度又溫柔,很難令人不產生好感。
於是等到課程結束後,她們三人已經成了朋友,並互換了電話號碼。
在大門外分手時,承影說:“因為有時候要值夜班,所以我們上課的時間也不固定,下回來之前可以先短信約一下,大家一起上課比較有趣。”
“好的。”肖冰爽快地應下來,揚揚手機:“那就再聯係囉,我還有事先走了,拜拜。”
她招了輛出租車,上車之後衝著她們揮手告別。
那同事倒和承影一路回家,兩人散步去地鐵站,在閑聊中同事忽然說:“平時很少見到你主動對誰表示好感,今天還真是例外。”
“平時?”承影好奇道:“以前的我不會這樣嗎?”
“極少。”
她笑笑:“那真是奇怪了。不過,你不覺得肖冰很討人喜歡嗎?”
“其實我倒覺得她和你長得有些像。”同事側過頭仔細打量她,又用手在自己臉上比畫了一下,“你自己有沒有發現?尤其是這裏到這裏……”
同事比的是額頭到眼睛的部分,承影不免有些愕然:“會嗎?沒發覺。”
“你對她有好感,估計就是這個原因。”同事有意頓了一下,才笑得不懷好意:“說不定在你的潛意識裏,把她看成了自己的年輕版。”
年輕版……
承影立刻就反應過來,忍不住笑著罵:“你想說我老了就直接表達,何必拐彎抹角!”
不過回到家之後,承影倒還真的站在鏡子前稍微研究了一下。
其實她也就是無聊,洗完澡拿浴巾的時候突然想起同事的話。
浴室裏滿是蒸汽,鏡子上也還蒙著一層白茫茫的水汽,觸手冰涼,她拿手背擦了一小塊出來,將臉湊到近前觀察,可是並沒發覺自己與肖冰的相像之處。
等她走出浴室,手機正在床頭櫃上不停地振動。
她看了一眼,是個陌生號碼。但仿佛有預感似的,她很快便接起來,林連城的聲音清晰得猶如咫尺之間:“承影,能不能抽個時間,我們見一麵?”
這還是她從上海回來之後,他給她打的第一個電話。
她在上海的那部手機沒能帶回來,於是連帶也遺失了他的號碼,而他能弄到她現在的電話,也不知這中間經過了多少輾轉和波折,所以才會隔了這麼久。
“難道在見麵之前,你都沒有什麼要先向我解釋的嗎?”她問。
“有。”
沒想到林連城會承認地這麼爽快,她反倒不禁怔了怔,“那你說吧。”
“有些事,我不該騙你。”他似乎是在斟酌,所以話語並不太流暢,但語氣懇切:“可是我希望你相信,我從沒想過要害你。”
“但你對我隱瞞了最重要的兩件事,婚姻和工作。為什麼?”
林連城沉默了一下,反過來問:“你知道沈池是做什麼的?”
她怔了怔,“他是做什麼的?”這也是她一直都想要弄明白的問題。
結果電話裏傳來一聲近乎無奈的輕笑:“無論我有什麼樣的行為,都隻不過是希望你能生活得更好。你信不信我?”
“不是我不信,我隻是不喜歡你們利用我的失憶來騙我。我隻想知道真相,然後自己去判斷什麼才是更好的生活。”
“是嗎……”林連城的話說了半截就停下來。他那邊似乎還有其他人在講話,聲音漸漸由小變大,最後竟然有些嘈雜起來。他不得不暫時中斷這個話題,簡短地說:“你什麼時候有空,我會當麵向你解釋清楚。”
電話那頭隱約傳來男男女女的交談聲,承影想了片刻,“後天晚上吧。”在電話掛斷之前,她又問:“出了什麼事?你那邊還好吧?”
“一位親人前兩天過世了,我們剛剛辦完喪事。”林連城說。
“哦,節哀。”
“謝謝。”最後他說:“爺爺臨終前還問到你,可是我當時還沒辦法聯係上你。”
原來是林家的老人去世。承影猜測自己應該和林連城口中的爺爺關係很親密,所以才會讓爺爺一直惦記著。
如今雖然她什麼都不記得了,但心中還是有些難過。到了約定的日子,她特意去買了一束花,提出想要去祭拜。
結果林連城卻解釋說:“陵墓在北京,喪禮也是在那邊辦的,前兩天給你打電話的時候我還和家人在一起。”
“那這個怎麼辦?”承影捧著花束。
他淡淡地笑了笑,接過去:“給我吧。你的心意相信爺爺會收到的。”
“不好意思,”她說,“沒能完成老人家最後的心願。”
林連城拿著花束,將她讓到馬路內側,一邊走一邊說:“其實爺爺最大的心願是讓你嫁進林家,當他的孫媳婦兒。”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讓承影一時訝然,接不上話。
結果他很快也察覺了她的尷尬,笑笑說:“你不用在意。”
“嗯。”她低聲應道。
“承影,”他看著路的前方,慢聲說,“這次是我做錯了……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好像從來都是我做錯事,隻不過很多時候你都肯原諒我,不和我計較。所以,這一次你會不會同樣也原諒我?”
兩個人都沒吃飯,就沿著江濱馬路的行人道漫無目的地走著。
穿城而過的江水隻有一道護欄之隔,在夜色下倒映著遠遠近近的暈黃的燈光,冷風偶爾激蕩而過,江麵上就仿佛灑滿了盈盈閃爍的光的碎片。
她側頭看了看他,用一隻手繞緊圍巾,另一隻手攏住隨風亂拂的頭發,聲音在清冷的空氣中顯得有些支離破碎,“我知道你對我好。”
“是嗎?”他也轉過頭看她。
“嗯,所以談不上原不原諒,因為我根本就沒有生氣。”她停了停,忽然反問:“你認為我的婚姻生活不幸福嗎?”
幾個月前,他曾在飛機上問過她同樣的問題。如今就這樣反過來了,林連城自己都覺得有點好笑,可是心中卻又酸澀難當,沉默片刻終於還是告訴她:“我曾經這樣問過你,你當時給我的答案是,挺幸福的。”
“真的?”她仿佛不太敢相信,微微睜大眼睛。
“真的。”他苦笑,“隻是我自己堅持認為,你應該擁有更好的生活。”
看她似乎不能理解,他才又說:“還記得在電話裏我們講過的吧?沈池是做什麼的,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對嗎?”
她搖頭。
他以為她會想要聽到答案,結果下一刻,她卻突然打斷了他:“我改變主意了。關於這件事,我希望自己去弄清楚,所以,你先不要告訴我。”
“你確定?”
“確定。”她指著馬路對麵那家24小時營業的麥當勞,笑著換了個話題:“走了這麼久,真有點餓了,你請我吃雞翅吧。”
他微微垂眸看她,眼中情緒閃爍不明,到最後也隻能點頭:“好。”
接到沈池電話的時候,是星期六的中午。
這天承影不用上班,原本是打算在家裏打掃衛生的,可是也不知為什麼大樓裏會混進推銷員,大清早就敲門將她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