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的七張麵孔》出版不久,我在報紙上網上很快見到了白岩鬆、柴靜評論了這本書。影星袁莉在我經常看的《鏘鏘三人行》中提到了這本書,那年《藝術人生》的年終評點,張越、崔永元等幾位嘉賓似乎也提到了這本書……於是我意識到這本書引起了廣泛的關注。雖然出版社沒有進行過一個字的宣傳推廣,但是這本書通過口碑相傳,漸漸傳播開來。印數很快就過了三萬冊,而在文化類書裏麵,據說三萬冊就算暢銷書。再以後,我的《中國人的性格曆程》、《曾國藩的正麵與側麵》也陸續成為曆史文化類的“暢銷書”:從《大明王朝的七張麵孔》起,我算是有了自己的讀者群,隔三差五地收到讀者來信,其中有一封是當時身在美國的留學生,後來的青年學者劉瑜的信(特別令我感動的,是一位讀者將我的三萬多字的《無處收留》一筆一劃地抄在一個小本本上送給了我)。我能夠知道,自己的寫作,對一些人確實發生了影響。
讓自己的寫作抵達讀者,我用了將近十年的時間。
十二
在主要傳播方式轉為出版的同時,我的傳統“作家”之路仍然自然延伸。我的一位朋友作家鍾求是有一次和我通電話時說,我感覺你的東西挺適合《當代》的風格。你寄給我的朋友吳玄吧,他現在在《當代》做編輯。
我按鍾求是提供的郵箱寄去了幾篇稿子。一周後,吳玄打來電話,說他已經與主編洪清波達成一致意見,打算從二OO六年起,為我開一個專欄。這對我來說完全是意想不到的事。專欄的名字後來定為“史紀”。這成了我在“純文學”領域最輝煌的“業績”。我獲得了一些省級文學獎和一項不太重要的“國家級文學獎”。對了,還有“文學創作一級”這個職稱。因為這些成績,我成為省作協的“理事”,後來又成為“主席團成員”,還成了一個市作協的“副主席”。我參加了“青創會”,並且見到了常委同誌。這是我“純文學”
之路的頂峰。從一個小城市的無依無傍、赤手空拳的草根青年,到一個地級市的“作家協會副主席”,這就是我爬過的“文學之峰”的高度。
不過,整體來說,我的“純文學”之路走得不溫不火,換句話說,其實是不太成功。用某個文學前輩推心置腹的話來說,你不會經營自己。你怎麼不開個研討會,找幾個有名的評論家評論一下子,給你歸成一個什麼文學現象。那你不就火了?
前輩說得輕鬆。我知道事實並非如此簡單。我的作品並非傳統意義上的“純文學”,我也沒有什麼過人的才氣。這把火哪那麼容易“點著”。
不過,他說的也並非沒有一點道理。作為一個寫了相當年頭的作家,我對一些心照不宣的事也相當清楚:在任何領域,都沒有那麼多“順理成章”。隻要你的才氣不足以掀翻地球,那麼你就有必要“經營”一下自己。
這就是中國“圈子社會”的現實。如果有了人脈連接,你完全可以事半功倍,甚至四兩拔千斤。事實上,我寫作生涯的大部分“成功”,除了一開始幾篇“自發投稿”是完全自我奮鬥之外,其他的重要幾步,也都是在人脈的連接下完成的:那篇《無處收留》最終得以在“一流刊物”上發表,畢竟是文能先生不懈推薦的結果。第一本書的出版,則是劉元舉先生向老鄉祝勇介紹我的副產品。《大明王朝的七張麵孔》在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這樣好的出版社出版,是因為在那之前認識了丁東先生,再加上章詒和先生的序。而我的《曾國藩的正麵與側麵》賣得不錯,柴靜寫的那個跋和劉瑜、老六的幫著吆喝自然功不可沒……我不得不承認,“圈子”其實也是一種正常的生活狀態:這個時代,信息的大海之中,你其實隻能看到進入視野的這一小片兒。這在任何國家都是常理,隻不過在中國社會,人們更習慣於這種“手工式”的聯結。這是一個大家都在叫喊和跳躍的時代,如果想要從草根地位到達成功高度,你需要喊破嗓子,跳上桌子。
但我還是修正不了心中那個奇怪的“應該”情結。
那一天,和一個朋友聊天,屈指數起我們認識的所有文學朋友,大大小小百十來人,沒開過文學性的“作品研討會”的,隻有我一個。有一次,一位對我一直很欣賞的文學活動家和我詳細談了給我開研討會的計劃,我不置可否,結果他很生氣,覺得我過於“傲慢自大”,從此很少再與我來往。
我根本不是什麼“清高孤介”。作為一個不善於拒絕的人,我也對別人說過很多言不由衷的話,我也請過一位文學獎的評委朋友吃過飯,我也曾畫虎不成反類犬地學習過“應酬”,我也曾經很想在圈內獲得“成功”,以便能獲得各種相關的好處。我隻是後來確定,我喜歡“舒服”多過“成功”。
作為一個讀過些中國曆史的人,理智上我對“人情社會”的規矩抱有高度的“同情之理解”,但是在感情上,我卻無法經常地勉強自己。我是一個羞澀的人,幫我開了專欄的吳玄,我後來在一次文學會議上見到,我居然沒好意思對他表達我的感謝之意。歸根結底,也許是成長的背景,讓我一直固執地以為有一種“應該”,有一種“清潔”。我糾正不了這個“錯覺”。
堅持這種“應該”經常讓我與身邊的生活產生一點排異。比如雖然“名人薦書”現在已經是再常見不過的現象,我的幾本書也都請他人進行過推薦,但我一直覺得推薦應該是一件嚴肅的事。不止一個朋友請我為其書寫推薦語,我讀了作品後都極力推卸了,因此得罪了好友,也隻好認了。愛惜羽毛、不辜負讀者對自己的信任,這一選擇似乎不需要經過任何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