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哪一張都不是他的密碼。門亮不死心,反複試幾次密碼,卻引起了銀行工作人員的警惕。他雖然反複解釋,銀行工作人員還是讓他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來。
出了銀行門,門亮又無比惱火。這家長當的,這丈夫當的,也夠窩囊的,竟然無權支配家裏的財產。不行,今天一定得把錢取出來。
看來妻子已經真正防範他了。妻子常說男人有錢就學壞,看來絕對不是隨便玩笑說說。這麼些年,他還真沒深入地想過這些問題。好像是從這幾年開始,日子富裕了,妻子的心也細膩了,他的衣服還不太髒,妻子就給他洗衣服。洗他的衣服時,妻子總要反複掏他的口袋,說以防把什麼東西洗掉,掏出錢,便認真地去數,如果超過一千,就說錢多招小偷,疙裏疙瘩也不方便,然後取掉一些。錢少時,她也會主動再給加一點,說男人身上不裝錢,也不方便。好像總是將他身上的錢控製在五六百塊。他一直還以為這是妻子的善良溫柔,現在看來,妻子要比他想象的精明得多。
結婚這麼多年,他確實沒愛過妻子以外的女人,更沒胡思亂想。漂亮的女人也確實讓他感到興奮,確實讓他爽心悅目,但也隻是看看而已,並沒產生半點感情。去年大概也是這個時候,學院將會議室改成了乒乓球室。那天他也想去鍛煉鍛煉身體。但打球的人太多,便改為雙打。也沒有特意地挑選,他和曹小慧很隨意地組合成了一對。上場時,曹小慧脫去了外套,隻穿了一件月白碎花緊身半袖。隻看一眼,他突然發現她是那麼美麗,那麼氣質優雅,那麼攝人心魄。不僅她的身材婷婷玉立豐滿動人,而且舉手投足又是那麼恰到好處活力四射。好像有什麼魔力,他突然興奮異常,而且激動得有點亢奮,恨不得就這樣一直玩下去。回到家,她的身影仍然無法抹去,而且越不去想,越是要想,越想克製自己,越無法克製自己。這樣強烈的情感還從來沒經曆過,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他原以為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感情會逐漸地淡去,但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勞,不僅沒有淡去,而且越久越濃,有時簡直要讓他神魂顛倒,隻要空閑下來,他就止不住想她,而且感覺想她的時候,是他最幸福的時候。但他清楚,一切都隻能是想想而已。但看看她,想想她,他也就得到了幸福和滿足。讓他想不到的是,她要向他借錢,竟然要借四五萬。也許她已經發現了他愛她,也許她已經看出了他的感情,要不然,那麼多的人,她怎麼會向他借錢,而且好像還很有把握。也許這一切都是天意:他突然愛上她是天意,她向他借錢,也是天意。如果真是天意,那就是不可抗拒的東西,那就應該任其發展,而且有一個美好的結局。
站了想半天,還是想出了主意。他撥通妻子的手機,說他的兩個研究生要出差查資料,財務室一時取不出現金,他要取點錢,問她密碼是什麼。妻子問需要多少,門亮說,去的時間長,大概要七八千。
妻子吳芸芸說,你來吧,我這裏能夠湊夠。
真是倒黴透了。門亮著急了說,不行,我已經在銀行了,而且銀行的工作人員懷疑我是小偷,我得證明自己不是,你必須得告訴我密碼。
吳芸芸小聲說,密碼是你手機號後四位再加我出生那天的日期。
門亮高興得連聲感謝。往回跑兩步,又覺得不準確,又問出生日期是多少,一共是多少位。妻子又小聲說,就是161912。
有兩個存折加起來是五萬六。幹脆都取了。
急急忙忙回到家放好存折,這才感覺到汗水已經把襯衣濕透。仿佛經曆了一場惡仗,嗓子也幹得發疼。門亮長舒一口氣,然後找出一瓶飲料一氣喝幹。把錢裝在挎包裏,在沙發上舒服地躺下,又擔心妻子會不會準確記得她存了多少錢。如果記得,事情還是麻煩。但他知道,不管怎麼樣,他也不能承認取了這麼多,就承認取了八千。凡人不開口,神仙難下手,死不認賬,她也沒辦法。
看著一包錢,門亮興奮得想跳舞。想想,這輩子還真沒幹過更大更刺激更鬼鬼祟祟的事。門亮止不住歎口氣:這輩子活得,也太平淡了。
看眼表,已經快五點了。必須在妻子下班前離開,不然的話,說不定會出什麼岔子。
說好了六點整他開車去接她。將車開到她住的筒子樓,才五點剛過。門亮拿出手機給曹小慧打電話,問她幹什麼,現在出來早不早。曹小慧說隨你,你什麼時候來,我什麼時候走。門亮說我就在你門口。曹小慧高興了說我馬上就來,然後拎了包急忙往外走。
要去哪裏門亮早已想好了。那次一個在外地發了財的同學回來請客,就把大家請到了世外桃園。世外桃園在郊區,環境幽雅,也有寬敞的停車場。他雖然買了車幾年,但平日很少開,到現在,每次開車他都怕到人多車擠的地方。曹小慧也不問去哪裏,高興地坐在副駕駛座一言不發。看來她是把自己交給他了。也好,本來他是要征求一下她的意見的,現在不用了,把車開到郊區,看她問不問,如果還不問,那她就不僅僅是對他的信任,而是真真實實地想把她交給他了。
車開到郊區,門亮倒沉不住氣了。他看著她玩笑說,你也不問我去哪,假如我把車開到荒郊野外,你也不怕?
曹小慧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她故意裝出吃驚說,你覺得我會害怕?我怕什麼,你一個大教授大款爺,腰纏萬貫;我一個窮女子身無分文,難道我還怕你把我搶劫了不成。
門亮想說漂亮美麗就是最大的財富,但馬上意識到這樣說就有點錢色交易的味道。想說那也未必,你小心我活吃了你,也覺得不妥。他突然想起哪裏看到的一句話:在心愛的女人麵前,男人是膽怯的,也是笨嘴笨舌的。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隻好什麼都不說。
發現曹小慧一臉笑容在看著他,門亮的心猛然一動,方向盤都差點打歪。那天第一次打動他的,就是這樣一張似友好似嫵媚的微笑。他覺得是有點天意,而且覺得她也有點那個意思。不能說她也愛上了他,至少是知道他喜歡她,而且她有一定的思想準備,已經準備迎接他的愛意。要不然,她也不會如此坦然,如此毫不設防。
因為隻有兩人,服務員便把兩人領到了小雅包。小雅包真的很小,在中間放一張小方桌,兩人既可以並排著坐,也可以麵對麵坐。待門亮坐下,曹小慧坐在了他的對麵。
點菜時,曹小慧聲明今天她請客。門亮立即說,說好了我請就我請,你也不用客氣,男士請女士,天經地義,咱們就按規矩辦事。
曹小慧說,不行,又借你的錢又要你請客,我也太不好意思太不夠意思了。
門亮將菜譜遞到曹小慧的手裏,說,不要再爭了,我肯定不會讓你付款,你想吃什麼就點什麼,不要怕花錢,我今天帶了足夠的鈔票。
既然這樣,那就真的沒必要再爭。看來他是真心愛她的。結婚以來,還沒有哪一個男人這樣愛過她。一股溫暖和幸福迅速湧遍全身。她看著價格,點了幾樣便宜一點的家常菜。門亮立即說不行。門亮接過菜譜,說,咱們要不吃海鮮吧,我看這上麵的海鮮倒不錯。
門亮真的點起了海鮮,曹小慧立即製止。曹小慧動情了說,向你借錢,我心裏已經夠難受了,再不能讓你破費。再說,借錢已經讓你為難了,再吃喝浪費,你的負擔也太重了。
門亮愉快了說,你不用擔心,錢我已經給你帶來了,吃飯的錢,是我另帶的零花錢。
錢已經拿來了?她還一直擔心能不能借到,他的老婆會不會同意。曹小慧想問拿來多少,又覺得不好意思。但還是忍不住問了。門亮說,你不是需要四五萬嗎,我給你帶了五萬。
曹小慧簡直不敢相信。但門亮的樣子絕不會開玩笑,她也沒有聽錯。也許是門亮看出了她的吃驚和疑惑,說,這幾年我存了點私房錢,也不多,就這麼幾萬,就都拿來了。
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擔,曹小慧渾身輕鬆得沒有一點重量。她拚命控製住要湧出的淚花,說,我還擔心借錢會給你造成壓力和麻煩,想不到你存了私房錢。看來你的本事還不小,掙錢的門路也多。
門亮說,哪裏有什麼本事,我隻不過是多工作了幾年,工資也比你高幾塊,家庭條件也好一點,在經濟上,父母也能幫助一點。
曹小慧知道,門亮是學校子弟,父親曾是學校的一個什麼領導,母親也是高級知識分子,雖然多年前就都退休了,但家庭條件比較優越。看來,基礎好就是起點高,哪裏像自己,出身貧民,又嫁了個貧農出身。幹得好不如嫁得好,當時真是幼稚無知。曹小慧說,我的父親隻是個小學教員,申明理一家祖宗八代都是農民,拚命搜刮了一遍,才湊了幾萬。想不到你非親非故,卻慷慨解囊,一下拿出這麼多,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門亮心裏溫暖得有點沸騰,他知道她已經動了感情,而他心裏帶感情帶熱情的話,早已經洶湧翻騰。他想說不是非親非故,你是我心裏最親的親人,又覺得不行,還沒到時候。想說能為深愛的人做點事,苦死累死心裏也高興,也覺得不行。還是克製一點為好,來日方長,一開始就迫不及待,哪裏還像個有素養的知識分子,弄不好,倒讓她誤以為是別有用心的色狼。門亮謙虛了說,你也不用太客氣,其實也是應該的。能給你幫點忙,我心裏也是很高興的。
曹小慧吃得很文雅,而且也不時抬頭看他,不時招呼他吃這吃那。方桌很小,低頭時,兩人的頭差不多要挨在一起。日思夜想的美人近在咫尺,伸手可及,而且能夠感覺到她嘴裏呼出的氣息,門亮的心突然狂跳得幾乎無法控製。下意識地想給她喂一片魚。筷子伸到她嘴邊,才一下意識到了荒唐,也看到了她稍顯吃驚的臉色。他急忙將筷子收回,止不住在心裏罵自己下作,罵自己笨蛋。還副教授呢,智商也太低了點,剛剛給人家借錢,就要占人家的便宜,這也太輕佻太赤裸裸了。都是知識分子,如此淺薄,確實是文化含量太低。再說,真愛就是一種無私的奉獻,真愛就是想把一切都給予對方。既然真愛人家,就不應該時時想著得到和索取。門亮將那片魚放到曹小慧的碗裏,紅了臉說,你嚐嚐,我覺得味道還不錯。
看著曹小慧將魚肉夾起放入嘴裏,慢慢地咽下,門亮覺得他的心意也被咽了下去。隻是菜太少了。剛才在菜譜上看到有鮑汁潦參,應該來一份,讓她也嚐嚐。門亮叫來服務員,對曹小慧說,我再點幾樣菜,你別攔我,我要讓你吃好,多吃幾樣。
這回曹小慧真的要流淚了。記得那年“五一”旅行結婚去爬華山,爬到華山解放紀念碑那裏,已經是半夜,她再也爬不動了。休息下來,卻冷得無法忍受。旁邊有賓館,但看看都不敢去問價格。有出租軍大衣的,但半晚二十五塊錢也讓申明理覺得太貴。旁邊有賣稀飯的,熱騰騰的稀飯又熱乎又解餓,申明理還是嫌貴不買。那一晚,真的是難熬,兩人凍得抱在一起取暖,渾身冷得哆嗦到天亮,才有一點下山的力氣。現在想來,她真有點懷疑申明理是不是真的很愛她。如果真愛,他就不會心疼那點錢,他就會像今天的門亮一樣,不僅唯一考慮的是她而不是錢,而且拿出幾萬塊錢,竟然那麼高興,那麼愉快,就像自己突然得了那麼多錢。而申明理,在那樣的情況下,竟然心疼那幾十塊錢,那幾十塊錢竟然比她更加重要,她想喝一碗熱稀飯暖和暖和身子,他都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