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頭疼得更加厲害。他知道這是情緒反應劇烈所致。但要控製情緒不大可能,而且越想控製,越是糟糕。唯一的辦法也許就是喝醉。喝死也就算了,死了倒少了痛苦煩惱。門亮拿出一瓶酒,一口氣喝下,然後回臥室躺了。
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太陽從窗戶裏照射進來,亮亮的感覺特別溫暖。但門亮還是立即想起昨天的事,而且知道自己也沒有死。他的心一下又痛苦得顫抖。看眼表,已經十點多了,已經過去十幾個小時了。酒這東西,真是好東西,一醉方休,一醉什麼都不知道了,什麼苦惱都沒有了。但願長醉不複醒,但他卻醒了。
門亮竭力不去想曹小慧,也不去想劉進禮,但他辦不到,也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還是想想自己的妻子,想想自己的家庭。那天妻子回了娘家,就再也沒有回來,也再也沒給他打電話,也不知她現在怎麼樣,更不知她現在的真實想法,是真的要離婚,還是隻是賭氣,讓他去求情,讓他去接她回來。
是該接妻子回來了。一切都該結束了。一切都是夢,真的像做了一場春夢,現在夢醒了,一切也該結束了,一切也該回到現實中了。
頭還是疼。門亮不想起床,他決定再睡一會兒,讓酒醉徹底過去,讓自己徹底清醒,然後再去接妻子,把妻子接回家,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但能不能順利地把妻子接回來,門亮沒有把握。這回妻子是真的傷了心,是真的對他徹底地失去了信心,而且有了離婚的準備。但妻子和曹小慧不同,妻子不會再嫁別人,更不會有一個劉進禮來和他競爭。妻子還是自己的妻子,隻要費點心,妻子就會很滿意地回來。
但和曹小慧的事就這麼徹底地完結了嗎?就這麼眼看著讓那個劉進禮爬上曹小慧的婚床?門亮的心一下又如油煎。這讓他清醒地意識到,要忘掉曹小慧,根本就不可能,不僅短時無法忘掉,這輩子,也不可能忘掉,甚至有可能時間越久,相思越深。也許這輩子,就不會再有好日子。
如果不阻止曹小慧和劉進禮,他會後悔一輩子;如果阻止了,曹小慧會不會認為失去了劉進禮這個好男人?如果是這樣,曹小慧會抱怨一輩子,甚至會恨他一輩子。
仔細回憶昨天的情景,好像曹小慧的表情是猶豫的,對他也是不舍的。特別是她的眼神,裏麵仍然充滿了對他的溫柔,充滿了對他的愛意。應該是這樣的,如果不是,在劉進禮來之前,她就會把他趕走,決不會讓劉進禮看到他在她的屋裏。這麼說來,她嫁劉進禮,確實是在逃避,逃避他的愛,也逃避她對他的愛,逃避這段痛苦的感情糾葛。
昨天他走後,也不知她怎麼樣了,劉進禮是不是也走了,或者她是不是也趕走了劉進禮。按她的性格,按她的感情,她會趕走劉進禮的。應該是這樣的。
趕走劉進禮最好,趕走了,大家都冷靜一下,也緩衝一下,然後再冷靜從容地做出最恰當的選擇。
門亮口渴得厲害。坐起來,才感覺頭不僅疼,還眩暈得站立不穩。穿好衣服去倒水,熱水瓶是空的,連瓶塞也是幹的,好像這個屋子已經很久沒人住了。
今天應該是星期六,曹小慧應該在家裏。不知她現在在幹什麼。待壺裏的水燒開,他的心也又沸騰起來。昨天曹小慧的情緒也很激動,不知她現在怎麼樣了,會不會出什麼事情,比如也喝醉,甚至痛苦得自殺。
應該給她打個電話,再做最後一次努力,努力講清一切,也努力弄清她的真實想法。如果她真的是真心實意要嫁劉進禮,而且覺得嫁劉進禮比嫁他好,那麼就讓她嫁吧,嫁了,也算順利地把她交給了另一個男人,至於他,痛苦就痛苦吧,痛苦地活著,痛苦地死去,其實也不錯。
拿起電話,他又難受得心酸。她會不會和劉進禮在一起,甚至昨晚劉進禮就根本沒走?如果人家兩人正在甜蜜,那麼他的電話就是自討沒趣。
在地上無目的地亂走一陣,又覺得不管她和誰在一起,他都有權利給她打電話。不打電話,他的心就要疼死。門亮堅定地撥通了曹小慧的手機。
嘟嘟響一陣,突然被她摁斷。
也許她是在生氣,或者她和他正在一起。不管他!不管是什麼情況,他也要做最後一次努力,他也要把情況弄清。門亮再次撥通她的手機,響半天,才傳來她很不情願的一聲喂。
門亮說,對不起,你現在在哪裏。
曹小慧說,我還能到哪裏,我就在自己家。
門亮說,對不起,昨天我確實是情緒有點失控,但……
不要說了,曹小慧打斷門亮的話,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要故意搗亂,昨天我把他也趕出去了,以後你們誰也別來找我,我一個人平平靜靜過我的日子。
也把劉進禮趕走了?門亮一下像渾身都在向外發散輕鬆。他興奮了高聲問一遍,然後說,我覺得劉進禮身上有許多疑點,也有許多不足,比如說……突然傳來了掛斷的嘟嘟聲,門亮才把話打住。
門亮還是高興得想在地上翻滾。興奮了在地上快速轉幾個圈,又覺得自己很可笑,也有點幼稚。劉進禮是被趕走了,但趕走了不等於斷絕關係,他們兩人畢竟生活在了一起,也許她和劉進禮的感情,已經超過了和他的感情。再說,曹小慧剛才的態度,對他也很有意見。不接電話,又掛斷電話,足見她是真的生氣了,也許她正在恨他,恨他橫插一腿,像個情敵,攪散了人家的好姻緣。
可問題是婚姻不是兒戲,讓她慎重幫她決斷,這本身沒有一點錯誤,她也應該理解。這一點,還得向她講清。不但向她講清,還應該幫她搞清,幫她真正搞清這個劉進禮到底是個什麼貨色。
一種想徹底搞清劉進禮真相的衝動讓門亮騷動不安。確實應該搞清楚,如果是婚姻騙子,不僅可以鏟除一個壞人,也讓曹小慧受受教育吸取點教訓。如果確實是個權威,那他就無話可說,她心裏也會更加踏實。
去年母親生病就住在附院,而且表姐的女兒就在附院外科當護士,他曾把別人探望母親提來的牛奶給她送了兩箱。如果劉進禮確實是個權威,表姐的女兒不可能不知道。
一股想證明劉進禮是騙子的念頭強烈地衝擊著門亮的胸膛。他決定立即去一趟附院,將劉進禮的情況徹底調查清楚。
來到醫院,表姐的女兒正好在值班。門亮說頭受了點外傷,來醫院看看。然後裝作很隨意地提到劉進禮,問她認識不認識。表姐的女兒說認識後,門亮說,我有個同事,離婚後有人給她介紹了劉進禮,不知這個人究竟怎麼樣。
表姐的女兒認真地看著門亮,欲言又止。然後猶豫了說,婚姻大事,你還是讓她好好打聽一下。
感覺是有問題。門亮一下有點興奮,問為什麼,然後說,這個同事和我關係不錯,是她委托我來打聽,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表姐的女兒再猶豫一下,說,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我也是聽人說,說劉進禮的老婆跳了樓,原因是劉進禮和一個年輕護士不清白,劉進禮老婆發現後,就跳樓自殺了。
竟然是這樣!門亮的心都狂跳得要蹦出胸膛。真的是天大的意外消息,門亮興奮了要表姐的女兒詳細說說。但門亮的興奮讓表姐的女兒疑惑不解,她一下更不敢再說什麼。她說詳細的事她也不清楚,這件事發生後,醫院裏到處都在議論,她也是隨意聽到的。
高興讓門亮不想再說什麼浪費時間,匆忙道別後,門亮幾乎一路小跑出了醫院。憑本能,他要立即把這個消息告訴曹小慧。但開車上路後,又覺得不大合適,也不夠完美,也沒完全調查清楚,許多詳細的情節還不知道,也許還有更驚人的細節,比如玩弄了許多女性,比如還是個性虐待狂,天天虐待自己的老婆。如果現在就告訴曹小慧,證據不充分,效果也不大好。再說,表姐的女兒也是聽說,萬一弄錯了,就十分被動,也會被曹小慧誤解,誤以為他人品很差。
要想知道得更清楚更詳細,最好是去找劉進禮原來老婆的同事或者親屬,隻有他們,才能全麵了解劉進禮的所有罪惡。
門亮再次返回找表姐的女兒,問劉進禮原來的妻子在哪裏工作。剛才門亮的表情讓表姐的女兒大惑不解,這回表姐的女兒更加警惕,也更加不解。表姐的女兒問他了解這麼詳細幹什麼。門亮臉紅了說,沒想到有這樣的事情,這件事有點突然,也很重大,我覺得應該調查清楚,不然人家托我調查,我糊裏糊塗也沒法交待。
表姐的女兒說,我隻聽說他原來的老婆是一中的教師,別的也不太清楚。
一中當然好找,有這條線索也就夠了。門亮將話題扯到別的事上,隨意說一陣才告辭出來。
門亮的心情還是無法平靜,興奮,激動,感慨,連他也說不清。在冷飲攤前要一瓶冰茶喝下,又覺得曹小慧確實單純,單純得不詳細調查,就輕易答應結婚。當然,已經生活在一起,說不定已經以身相許,要不然也不會在一起吃飯,而且馬上要結婚。
門亮又止不住一陣嫉妒,也止不住一陣悔恨。曹小慧也太不堅貞了,離婚才幾天,就被別的男人哄上了床。這樣隨意而沒主見的女人,也不能不說是軟弱的女人,性格有缺陷的女人,這一點,有機會得向她講清。
強烈的衝動和興奮,讓他一刻也不能等,焦急地等待,無異於受刑。門亮看眼表,還不到中午。他決定立即就去一中調查。
已經多年沒來過一中了,好像大門也重新修建了一下,但和大學比,還是顯得土氣小巧得多。門衛是一位五六十歲的老漢,正悠閑地坐在門口的椅子上吸煙。門亮像熟人一樣問聲好,然後說自己是一中畢業的學生,多年沒來了,今天想到學校轉轉看看。老漢麵無表情地答應著,但仍然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門亮覺得應該帶包煙來,如果有一包煙遞給老漢,談話自然就順暢一點。門亮也覺得談話應該進房間裏細談。門亮進入門房,老漢也隻好跟了進來。也許這些年一中的經濟效益不錯,門房也裝修得有模有樣,還擺放了沙發,有點接待室的味道。門亮讓老漢在沙發上坐下,然後親熱了問老漢身體,也說一些一中過去的事情。感覺鋪墊夠了,老漢的話匣子也開了,門亮說,不知是去年還是前年,我聽說咱們學校出了件大事,好像是一個教師跳樓自殺了,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
老漢立即說,當然是真的,事情還鬧得挺大。自殺的是孟老師,那可是個很文靜很有學問的老師,可惜就自殺了。
門亮問孟老師叫什麼名字。老漢一時想不起來,思考回憶了半天,終於肯定了說叫孟靜。孟靜自殺的事老漢知道得很多,說得也很詳細。大致情況是劉進禮和一個護士關係不清白後,護士便逼了要劉進禮離婚,而且那護士多次來找孟靜鬧,有次還當著學生的麵打了起來。那晚孟靜和劉進禮吵鬧後,一氣之下便從臥室的窗戶跳了下去。孟靜自殺後,那個護士也調走了。
門亮歎息幾聲,問孟靜再有沒有親人。老漢說有,說孟靜的父親就是一中的教師,所以孟靜師大畢業後才分到了一中。門亮細問,老漢說孟靜的父親已經退休,就住在一中的家屬樓。
今天真的是太巧了。一股偵察英雄的豪情強烈地刺激著門亮,他要繼續下去,他要幹脆再會會孟靜的父親,徹底搞清事情的真相,揭開劉進禮的畫皮。從門房出來,門亮便往家屬樓走。
但為什麼要打聽,以什麼身份去打聽,又讓門亮猶豫不前。反複思考半天,門亮終於有了辦法。他決定謊稱是孟靜的同學。按劉進禮的年齡,孟靜的年齡應該和他差不多。但扮成大學同學,很可能要出問題,因為他不知道孟靜上的是哪所師大,更不知上大學的具體情況。說成是高中的同學倒不錯,因為父親在一中教書,女兒很可能就是一中畢業的學生。
一中的家屬樓隻有兩棟,門亮很快就問到了孟老師的住處。按門鈴,果然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來到門口。當他說明是孟靜的同學時,老人一下非常熱情,熱情地讓他進來,又熱情地讓他坐下,還熱情地又是洗水果,又是切西瓜。
孟老師滿頭白發,感覺已很蒼老虛弱。正當門亮不知如何開口時,孟老師竟然主動說起了女兒。就像祥林嫂說她的阿毛,說起女兒,孟老師便沒完沒了,而且說得顛三倒四不斷重複。但中心意思隻有一個,那就是女兒多麼善良,劉進禮多麼沒良心。孟老師說,從劉進禮認識他女兒那天起,他就把劉進禮當做親生的兒子,而且專門拿出一間屋,作為他們的房間,買了最好的床,鋪了最好的被褥,他們來,不想回去就住下,他們走了,誰也不能住這個房間。
為了證明他說的是真的,孟老師起身要門亮去看。門亮急忙攙了孟老師來到這間屋。果然,屋子依然整潔幹淨,淡黃的繡花床罩高貴大方。最引人注目的還是擺在床頭上方的那兩幅遺像:一幅是他女兒的,一幅是劉進禮的。劉進禮的照片不僅也加了黑框,而且還在兩隻眼睛上各紮了一根大針。可見孟老師對劉進禮痛恨至極。
門亮禁不住想,如果曹小慧看到此情此景,不知她會作何感想,不知她會驚恐到何種程度。
扶孟老師回到客廳後,門亮又來到那間臥室,用手機拍下了那兩張遺像。他要讓曹小慧看看,要不然,她還以為他故意誇張,甚至是別有用心。
從孟老師家出來,門亮就迫不及待地給曹小慧打電話。接通後,門亮說,你在家等著,我有重要的情況要對你說。
曹小慧賭氣說,你不要來,我也不聽。我已經告訴劉進禮了,你們以後誰也不要再來,我再誰也不嫁,一個人安安靜靜過我的日子。
門亮還是要去,不僅要去,他要和她好好談談,甚至要好好教育教育她,讓她好好吸取一下這次的教訓,更讓她知道這個社會有多麼的複雜。
來到曹小慧家,按幾遍門鈴,裏麵就是沒有動靜。他知道她就在屋裏,而且很可能正對了貓眼看他。門亮堅定地喊了要她開門,門才無聲地開了。
門亮先自己在沙發上坐下,然後說,婚姻不是小事,至少你應該對自己負責。不論嫁誰,都得事先打聽清楚,不說查清三代,至少也應該知根知底。你知道劉進禮的詳細情況嗎?你知道他老婆是怎麼死的嗎?
看樣子門亮是去調查劉進禮去了。劉進禮老婆的死,照劉進禮說是病死的。看樣子不是。曹小慧想知道究竟是怎麼死的,但她並不問,呆呆地看著他,她知道他會自己說。
門亮說,我徹底調查清楚了,劉進禮老婆是跳樓自殺的,劉進禮和一個護士相好後,護士就和劉進禮的老婆鬧,劉進禮也和老婆吵,有天兩人吵架後老婆就跳樓自殺了。
曹小慧還是禁不住啊了一聲。
見曹小慧站在那裏再沒別的動作,表情也恢複了平靜,好像覺得這事並不真實。門亮起身將手機伸到她麵前,然後把照片調出來,說,這個男的你認識,這個女的就是他的老婆,是我到那個老婆父親的家裏拍攝的。
曹小慧什麼都不說,然後轉身默默地坐在了沙發上,但臉色卻慘白得嚇人,就像突然渾身沒有了血液。
但詳細的情況不能不說。門亮給曹小慧倒一杯水,然後緊挨了坐在她的身邊,先安撫她不要難過,然後開始詳細敘說。還沒等他敘述完,曹小慧突然打斷他的話,說,不要說了,我和他已經沒關係了。
沒關係了?這麼快怎麼就沒關係了?不是馬上要結婚嗎?怎麼說沒關係就沒關係了?門亮當然不能相信。盯了她看半天,門亮問為什麼,然後又問劉進禮會不會善罷甘休。半天,曹小慧說,是他自己要走的。他追問我和你的關係,而且說三道四,而且不斷指責我,我無法忍受,我讓他滾蛋了。
其實昨天門亮走後,劉進禮就和她吵,而且還罵了她,她讓他滾,他便憤怒地走了。
沉默一陣,門亮繼續說劉進禮老婆跳樓的事,曹小慧哭了說,你別再說了,你走吧,你讓我靜一靜,我現在心裏特別難受,你讓我平靜兩天再說好不好。
門亮不再說,門亮想陪她坐一坐。但曹小慧卻堅持讓他走。走就走吧,反正有的是時間,曹小慧需要好好考慮考慮,他也需要好好考慮考慮。門亮默默地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