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小慧說,他真的是四十九歲,看起來還要年輕一些,是不是學術權威,也沒關係,不過他確實有點技術,許多地市的醫院都請他去做手術,做完手術醫院還請他講學,地方上的官員也很尊重他,也請他吃飯。
感覺真的有愛的成分在裏麵。還沒結婚,就把他誇成了一朵花,好像真的就嫁了一個白馬王子,好像這輩子沒見過男人。門亮一下又止不住妒火中燒,這個男人就是一根火柴,提到這個男人,就能點燃他的怒火。門亮還是努力將妒火壓了下去。讓他不解的是,她是怎麼知道地市醫院請他手術請他講學,是那個男人在騙她還是她故意誇那個男人來堵他激他。門亮還是帶了火氣說,你怎麼知道外地人請他做手術還講學,難道他說什麼你都相信?吹牛又不上稅,現在的人,哪個不會吹不會炒,他說他是神仙下凡,你也相信嗎。
不給他說清也不行。越說不清,他越會追問,也越是苦惱。長痛不如短痛,和門亮的事,必須得快刀斬亂麻。曹小慧說,我跟他一起去過下麵,確實是官員接待醫院眾星捧月。
你陪他去過下麵?門亮怒吼了打斷她的話,說,什麼時間,真的假的。
曹小慧沉默一下,說,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我們已經生活在一起了。
看來他們確實是生活在一起了,生活在一起就意味著上床睡在了一起。想當年,她表現得那樣純情,那樣貞潔,他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仍然走不進她的身體,甚至連親親嘴都不行,比貞節烈女都貞節烈女,更別說上床。可現在,在那個什麼鳥大夫麵前,才幾天,就上了床。什麼東西!門亮的頭腦又一片空白,很快就不但亂響,而且疼痛得像又挨了一棒。門亮憤然用力扔下了電話。
夜靜得可怕,可怕得沒有了聲音,沒有了活物,一切都像突然間死亡,死亡得無聲無息,死亡得幹幹淨淨。門亮急步上前猛然拉開窗簾。月亮竟然和往常一樣掛在當天,星星也一顆顆地陪伴在那裏。突然對麵樓上傳來一陣孩子的哭聲,哭聲立即引出大人的一片驚慌和哄慰。門亮仰天長歎一聲,然後用力拉上窗簾,讓窗簾發出一陣刺耳的嘩啦聲。
竟然是這樣的女人!老話說得好,世界上最難測的,就是女人的心。可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
頭一直在疼。看來得吃一片止痛片了。黑暗中摸索了將藥吃下,疼痛慢慢減輕了。罷罷罷,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切聽天由命去吧,也許他和她,命中就不可能在一起,而且也不可能有什麼感情。
門亮蒙頭睡了,但大腦卻異常清醒。那次在新校區,他和她本來是有許多機會上床的,但她一點都不主動。和於利明他們在植物園過夜,別人都能成雙成對,隻有她驚恐了不能接受,而且表現得那樣激烈和驚慌,一點都不給他麵子。這樣看來,從一開始,她就沒怎麼愛他,甚至是根本不愛,隻是為那五萬塊錢,才和他虛偽地周旋。如果是真心地相愛,別說她不會一次次拒絕他,即使有高牆電網阻攔,她也有辦法穿破牢籠,更別說兩人在一個教研室,經常在一起搞研究寫論文了。
白白癡情一場,而且癡情到了白癡的程度,竟然不顧了一切。門亮痛心地暗暗打自己幾個嘴巴。
無法入睡是痛苦的。翻來覆去一陣,門亮覺得應該起來走走,也許走走心情會好點,走累了,也許就能夠睡著。
還是不由得又一次想起和曹小慧上床的情景。那晚雖然短暫,雖然匆忙,雖然心情複雜,但那晚的一切細節,特別是她潔白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像一幅幅幻燈片,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海,而且時時都能再現。他猛然覺得她是愛他的,而且愛得很深。想想吧,出了車禍,麵對死亡,在驚恐萬狀中,首先想到的竟然是他,而且她隻給他一個人打了電話,沒有告訴她的丈夫。驚恐萬狀中想到的東西,自然是發自內心和靈魂深處的東西,自然是沒有偽裝的本能的東西,當然也是沒有摻雜其他功利的東西。有這一點就足夠了,有這一點就足夠證明她是愛他的了,而且是發自內心,發自靈魂的深處。有這樣的愛,他還再要她怎樣,他還懷疑她什麼?
門亮長長地舒一口氣。這樣說來,她的一切反常的表現,都是理智和愛情掙紮的結果,都是道德和本能鬥爭的表現,表現出來的,是道德戰勝了愛情,理智戰勝了衝動,但深藏在她心靈的,還是對他深深的愛。
愛得越深,恨得越切。她匆忙嫁人,肯定是要急於掙脫這種愛又不能,恨又不成的痛苦局麵。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再次上床,門亮平靜了許多。他決定明天晚上再去一趟曹小慧那裏。這次去不打招呼,如果她真的和那個人生活在一起,那個人就應該在她的家裏。如果沒有那個人,他也要求她把那個人叫來。是假的,一切都好。是真的,那他也應該看看那人是個什麼貨色,然後給她參謀參謀。如果那個人確實好,那他也沒什麼說的了,甚至應該祝福她。如果不行,那他就堅決阻止,不能讓她毀了自己的幸福。對她的幸福,他應該是有責任、也有義務的。
上班時間很多天沒見過曹小慧,也不知她是不是仍然在正常上課。門亮再次起身開燈查曹小慧的課表。曹小慧上午三四節有課,雖然覺得沒有必要,他還是想看看她來不來上課。如果不來上課,她說的就是真話,而且正在準備結婚嫁人。
教學樓一樓門口的一間教室被人租了經營打印複印。第二天上午,門亮起床洗漱後就來到打印室。複印了一篇文章,便坐到窗前,眼睛盯著門前的馬路。
曹小慧還是按時來上課了。穿了那件淺黃色襯衣,黑藍色短裙。穿著也沒什麼變化。曹小慧的走路有點特點,腿挺得很直,走路時讓人感覺不到腿在彎曲。他喜歡看她走路,感覺是一種藝術享受。看著曹小慧消失在樓道裏,門亮的心也一下輕鬆快樂起來。他覺得自己真是可笑:她怎麼能不來上課,即使真要嫁那個人,也絕對不會這麼快,她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玩過家家,就這麼匆匆忙忙把自己嫁掉。其實,離過婚的人,就像在溝裏跌倒過一次,對婚姻會更加慎重,哪裏會輕易再往溝裏栽。
門亮決定中午好好睡一覺,晚上精神飽滿地去曹小慧那裏。如果曹小慧家裏真有那個人,可能有許多事情要做,必須要有足夠的精力,飽滿的精神,如果要說服她,那就還要有精明睿智的頭腦。當然,如果沒有那個人,他晚上就住在她那裏,把結婚的事徹底定下來。
十一點,門亮就在校門口的飯館吃一碗麵,然後回家睡了。
晚上一晚沒合眼,原以為中午可以好好睡一覺,而且計劃睡到下午五點,但開始是睡不著,莫名地興奮緊張。好不容易睡著,很快又醒了,看表,還不到四點。
醒了就醒了吧,感覺精神很好。精神好了就好,在醫院住院時,每天要睡十幾個小時,但越睡越沒精神,還越是瞌睡。門亮疊好被子,決定洗個澡。自從受傷到現在,他和妻子也沒做過愛,算算已經幾個月了。現在想想晚上有可能和曹小慧睡,渾身就不由得有點亢奮,而且有點迫不及待。下午曹小慧沒課,她肯定在家裏。他決定早點去,如果就她一個人在,他就把她抱到床上,好好恩愛一場。
匆匆忙忙洗一遍,然後把內衣內褲都換了。在屋裏無聊地轉幾圈,覺得還是立即去好。門亮急忙收拾下樓,開了車往曹小慧家趕。
來開門的果然是曹小慧,而且隻穿了睡衣。門亮迅速掃一眼客廳,客廳裏沒有別人,感覺屋裏也沒有別人。門亮一下將她抱緊,嘴死死地吻在她的嘴上,直到不換氣不行時,他才鬆開嘴,然後將她抱起,抱了往臥室跑。
她一直在掙紮,而且說不行,這讓他大為不快。將她放到床上,她又一下坐起,他問為什麼。曹小慧整理一下衣服,低了頭說,我給你說過,我要嫁他了,明天就去領結婚證,他五點就下班回來。
看來嫁那個人是千真萬確的了。這次澆在頭上的,感覺已經不是冷水,而是燒開的開水,燙得他渾身都起了火泡。他漲紫了臉想喊,但一下喊不出。掙紮半天,才氣急敗壞了說,為什麼要把自己匆匆忙忙嫁掉!難道你忘了還有一個我嗎?難道我們之間的關係是在玩遊戲嗎?你為什麼要嫁給一個和你沒關係的人!你是在和我鬥氣嗎?你是在自己糟蹋自己嗎?
在臥室不行。曹小慧下床來到客廳。見他跟了過來,而且眼睛都成了紅色,曹小慧平靜了說,你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你有一個善良賢惠的妻子,你這麼好的家庭,你留戀不舍,我也羨慕,我不能破壞你這麼好的家庭。再說,劉進禮也很好,真的各方麵都很不錯,各方麵我都滿意,我嫁了他,咱們兩個都解脫了,兩個家庭都圓滿了,但你為什麼突然又這樣?
哪裏有這麼簡單,你知道我有多麼難受。更讓門亮憤怒的是,她竟然如此平靜,如此平靜地就把他甩了,就像甩掉了一件不值錢的包袱,就像甩掉了一塊沉重的石頭,而且還說成是解脫,可見她是真的變心了。難道以前兩人的恩愛就都不算了嗎,難道感情是這麼快就可以轉換的嗎?難道以前的愛都是虛假的嗎?門亮幾乎絕望了問,難道你就從來沒愛過我嗎?
曹小慧避開門亮箭似的目光,說,愛又能怎麼樣。她還想說愛隻能帶來屈辱,帶來痛苦,帶來失望,但她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看來她是要死心塌地嫁那個人了,竟然說愛又能怎麼樣。能怎麼樣?愛就應該把對方當成生命,把兩個生命融合在一起,彼此不分,永遠相伴。這一點,他覺得他做到了,是真正地做到了。而她呢,她對得起他嗎?門亮痛心了說,這一年來,我把整個心,整個魂都交給了你,為了你,我竭盡了全力,我確實是拚了性命,財產生命尊嚴,我都不顧了,可換來的,竟然是這樣的冷酷無情。
他竟然說出了這種話。付出就要索取,你究竟想要什麼。曹小慧帶了哭音說,我知道你付出了許多,但你要我怎麼報答,你要我怎麼還你,你說清楚,我一定償還。
話是說錯了,人也是氣糊塗了。愛是不求回報的,除了她的身體,他從來就沒想過要她再報答什麼。門亮還是傷心得想哭。罷罷罷,既然人家要嫁人了,而且那個人很好,那就讓人家嫁吧,自己也算解脫了,也再用不著存什麼幻想,更不要以為人家也很愛你,錯誤地認為人家匆忙嫁人是為了不再連累你。都是幻想,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但他不能相信那個男人會像她說的那麼優秀,更不會完美無缺,完美得又漂亮又有錢又有才。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什麼好事都讓一個人占全,可能嗎。老天是公平的,此處得到,彼處就要失去。再說,當今社會,好男人已經像瀕危物種一樣稀少,哪裏有那麼巧,你剛離婚,好男人就像獵犬一樣嗅到你這裏,而且迫不及待就要和你結婚。門亮強烈地想看看這個人是個什麼玩意兒。他無力地在沙發上坐下,說,好吧,既然他那麼好,我也不能壞你的好事,作為你最好的朋友,我也見識見識他,給你參謀參謀,以防你上當受騙。你可能也知道,現在有不少職業婚姻騙子,專門欺騙離異婦女。
既然你要見,那就讓你見見吧。曹小慧看眼表,說,他五點過點就回來,馬上就到了。
五點過點就回來,說明這個男人已經常在這裏吃住。渾身的熱血又一次湧到門亮的頭頂,這個不要臉的女人。怒火讓門亮感到眼前金星亂舞,他真想現在就憤然離開,與她一刀兩斷,再不見麵。但他還是無力起身,他倒要看看對方是個什麼東西。
悲憤讓門亮意識模糊,稍稍清醒一點時,發現曹小慧已經站在門口,等待那個男人的到來,倒像個賢妻良母。門亮決定立即離開。剛站起身時,門鎖響了,一個男人用鑰匙開門走了進來。
男人手裏提了一袋菜。看見門亮,高興了說,有客人呀,早知道我應該多買點菜。
曹小慧平靜地介紹說,他是我的同事,我們一個係的。
男人噢一聲,打量著門亮,警惕了上前握手。
門亮臉色慘白地伸出手應付一下。他還是感覺到這男人確實有點模樣,不僅高大,也睿智穩健。但這樣的模樣,給他的第一印象就不像個權威大夫,而且也沒戴眼鏡,倒更像是一介武夫或者是一個江湖遊醫。也許就是婚姻騙子,曹小慧匆匆忙忙要嫁,正好說明職業騙子的騙術高明。門亮突然不僅想留下來,而且莫名地湧上一股智鬥色狼的豪氣。再說,這個屋子就是他門亮的屋子,而且裝修也是他主持的,他才是這個屋子的主人。門亮大方了讓對方在沙發上坐,劉進禮卻說,你們坐,你們是同事,你們商量事情,我還得做飯,想吃什麼,看我能不能做出來。
曹小慧從劉進禮的手裏接過那袋菜,說,你們坐一坐,我去做飯。
門亮來時,也想過買菜,但他考慮可能並沒有那個男人,如果沒有,他想請她在外麵吃。門亮一步擋住曹小慧,說,今天咱們不做飯了,到外麵去吃,我請客。
一口一個咱們,劉進禮準確地意識到這個同事可不是一般的同事。看曹小慧的表情,感覺也不是一般的朋友。一股醋意立即湧上心頭。曹小慧幾次告訴他,離婚是因為丈夫有了外遇。可現在看來,很可能是她有了這個男人。今天倒要看看你們究竟是什麼關係,玩的究竟是什麼把戲。劉進禮一下堅決了說,小慧你去做飯,我們兩個好好談談。
兩人同時在沙發上坐下。
茶幾上有不少水果瓜子。劉進禮拿起一個蘋果遞給門亮,說,這種蘋果很好吃,又脆又甜,還有一股清香。
門亮也像主人一樣拿起一個橘子,遞到劉進禮的麵前,說,這種橘子不錯,有點酸味,但不是太酸。
兩人都沒接對方遞來的東西。劉進禮問門亮尊姓大名,門亮隻冷冷地回答兩個字門亮。他反問他叫什麼時,劉進禮不僅說了名字,而且詳細介紹了自己的職業。介紹完,劉進禮特別強調說,我是曹小慧的未婚夫,我們很快就要結婚,到時請你喝喜酒。
竟然以未婚夫自居了!狗屁的未婚夫,你自封的未婚夫誰會承認!別說你不是未婚夫,即使你真的成了未婚夫,隻要我一句話,你就什麼都不是,你就得立即從這個屋子裏滾出去。但門亮不知該怎麼說,他想說他才是未婚夫,但又不能,也突然沒了那個底氣。門亮簡直有點惱羞成怒。唯一能救他的就是曹小慧。但曹小慧正站在廚房看著他倆,感覺根本沒必要管兩個男人的事,好像兩個男人都和她無關,又好像兩個男人都是她的。門亮氣急敗壞了大聲喊了說,小慧,你過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說清楚。
半天,曹小慧還是走出了廚房,然後對著門亮說,我告訴你我們馬上要結婚,可你還是要問。
門亮氣急敗壞了喊,可你也告訴過我你要和我結婚,而且是你要和我結婚。
剛才門亮不走,她就考慮劉進禮來了怎麼應付,現在,事情已經發展到了最壞的程度。她突然有點痛恨門亮。昨天打電話,他還說如果她真的嫁個好人,他也高興,而且還信誓旦旦說要給她參謀參謀。可人家來了,他竟然是搗亂砸場子。她想問問門亮究竟想幹什麼,究竟要幹什麼。但看到門亮痛苦成了那樣,她還是說不出口,也不忍心更殘忍地傷害門亮。曹小慧猛然轉身進了廚房。
門亮的肺都要氣炸了。他想立即起身,立即離開這個齷齪的地方,立即離開這個背信棄義水性楊花的女人。但劉進禮不走,他也不能走。他走了,就等於默認了他們的事情。這絕對不行,事情還沒有壞到這個地步。門亮強忍了怒火,在沙發上坐下。
發現劉進禮用勝利者的眼光在看他。很快,劉進禮又進了廚房安慰曹小慧並給她擦眼淚,而且曹小慧並沒有反對,好像眼淚不斷流出就是讓他擦的。他媽的,什麼東西!明顯是衝我門亮來的!她也在明顯地偏袒劉進禮!她已經完全站在了劉進禮的一邊!倒進了劉進禮的懷抱!他已經被她徹底地拋棄了,門亮眩暈得幾乎站立不住,跌跌撞撞衝出了門。
雖然在車上閉目平靜了一陣,開車剛出大門,還是歪歪扭扭碰在了行人的身上。好在行人擦邊碰在了後視鏡上,後視鏡碰得折了回來。被碰的也是個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暴跳如雷使勁用拳頭敲打車門。門亮隻好下車察看道歉。好在中年男人並沒碰破哪裏,罵罵咧咧一陣,也就算了。上了車,門亮想平靜一下再走。但找不到一個停車的地方,而且越想平靜,越憤怒傷感得厲害,大腦也亂響得厲害,眼睛更是模糊不清。他清楚自己的情緒出了嚴重的問題,已經判斷不出車的快慢,也判斷不清準確的距離,更看不清眼前的物體,手也顫抖得把握不穩方向盤,甚至好像要氣死過去。這當然很是危險。他決定將車擋掛到二擋,一路再不換擋,以避免車速太快闖出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