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亮終於從於利明那裏等來了好消息,於利明告訴門亮,調曹小慧到財政廳研究室當副主任的事,廳裏已經會上通過,過幾天就能下達文件並且辦理調動手續。門亮聽後高興得竟然忘記了再說什麼,一連感謝幾聲後,便先掛斷了電話。
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擔,門亮渾身輕鬆得想仰天大笑。真是蒼天不負有心人,曹小慧的事,該辦的他終於都給辦成了,而且辦得都算圓滿。科研重新鑒定也已經通過,還獲得了好評,說研究填補了空白,屬於國內首創。有這個評價也就夠了,有了這樣的科研,曹小慧評副教授就有了硬邦邦的材料,雖然高評會還沒召開,但通過應該不成問題。副教授在學校不值錢,但到了外麵,就是響當當的知識分子,今後曹小慧再升主任甚至副廳長,應該都沒什麼問題。
門亮想吃點什麼,也想喝點什麼。進入廚房,想吃喝的心理突然又蕩然無存。那天妻子吳芸芸回娘家後,就再沒回來。嶽父嶽母也沒再理他。看來他們對他是徹底失去了信心。也罷,這樣也好,這樣他離婚和曹小慧結婚,心理負擔也會小些,也不完全是他對不住吳芸芸,而是她不願意回來,而且是她要提出離婚。
但好好的一個家庭就要破裂,門亮心裏還是有點難受。
門亮突然迫不及待地想到曹小慧家,去和她一起分享快樂,然後一起喝幾杯酒,好好做一頓飯,再告訴她可以結婚。
看眼日曆,嚇門亮一跳。不知不覺又快到十月份了。算算,和曹小慧相愛已經有一年多。這一年多雖然曆盡坎坷,但也許是天意,終究還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如果曹小慧沒意見,可以考慮國慶節就外出旅行結婚。
匆忙收拾好出門時,門亮覺得還是給曹小慧打個電話,免得她不在家白跑一趟。
拿起電話,門亮又止不住有點猶豫,覺得還是有點對不住曹小慧。沒受傷身體好時,不離婚不結婚,現在腦袋受傷有問題了,老婆也不喜歡不要了,才要娶人家。這讓曹小慧怎麼看,怎麼想?好像人家曹小慧就是收容所垃圾箱廢品收購站。即使曹小慧不這麼想,但他和她同在一個係,係裏的人怎麼看怎麼說,都會傳到曹小慧的耳朵裏。好在曹小慧要調到財政廳了,調到新單位,誰又能知道她以前的事,誰又能知道她離婚再結婚。這樣看來,還是在她調走前就結婚最好。
給曹小慧打電話時,門亮隻是說他想到她家裏去一趟。曹小慧猶豫一下,覺得來就來吧,也應該告訴門亮她和劉進禮的事了。昨天她已經答應了劉進禮,不但答應嫁他,還答應盡快去領結婚證,然後國慶放假旅行結婚。曹小慧問門亮什麼時候來,門亮隻說馬上,然後掛斷了電話。
感覺已經很久沒去曹小慧家了。不知怎麼,門亮突然有點心急,而且越走越急,開車從來都不急不躁的他,今天卻老覺得別人開得太慢,連續超了那麼多車,還是感覺車速不快。
曹小慧的門上安裝了門鈴,好像原來是沒有門鈴的,每次來,他都要手敲。門鈴聲音很大,感覺整個單元的人都能聽到。門亮細看看門鈴的樣式,覺得過後有空得把這門鈴重新調試一下,調試到裏麵能聽清就行了。感覺等了半天,曹小慧才把門打開。門亮左右看看沒有別人,就想給她一個熱烈的擁抱。他張開雙臂做出了動作,她卻不經意地躲了過去。門亮雖然有點尷尬,但他能夠理解。他和她曾經說過,以後隻做一般的朋友。但今天的情況已經變了。門亮要給她一個驚喜。屋裏靜靜的,也不知她母親回去了沒有,她女兒在不在這裏。門亮伸頭往左右兩個臥室看看,並沒發現有人,卻看見擺放了很多鮮花。這讓門亮眼睛一亮,可見曹小慧對生活並沒失去興趣。當然,在孤獨寂寞中寄情於花草,也是萬不得已,以後就好了。問清她母親帶了女兒回了縣城後,門亮一下將她抱起,熱烈地在地上轉一圈,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已經是財政廳研究室的副主任了!
調動的事門亮說過,她並沒太當回事,感覺門亮也就是想想說說,財政廳,那是什麼地方,哪裏能隨便想調去就調去,別說當副主任,去給人家端茶倒水,那也得走多大的門路。竟然真的成了,這真的是一個意外的好消息,她早就不想再呆在這個破學院了,也早就不想再和那幫庸俗無聊的人混在一起了。意外的喜訊讓她也想瘋狂瘋狂,但又立即意識到不能。馬上要成為劉進禮的妻子了,和門亮的事,必須斷得幹幹淨淨。她立即嚴肅了說,你頭上有傷,小心掙壞傷口,快把我放下來。
門亮將曹小慧抱得很緊,而且興奮異常的門亮開始在曹小慧的臉上熱烈地親吻,他邊親吻邊說,我的傷口早好了,現在不怕用力,就是有點怕用腦,也有點怕噪音。我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咱們可以結婚了。
曹小慧愣一下,脫口問,你們離婚了?
門亮說,她也想離,我們馬上就可以離。
猶如在心裏撒了一把土,曹小慧猛然感覺沉悶發堵。但一切來得太晚了,一切都已經無法改變。曹小慧痛苦地用力掙出他的懷抱,想說什麼,又沒說出,然後捂了臉跑回臥室。很快,臥室裏傳來了壓抑但很傷心的痛哭。
門亮默默地走進臥室,默默站在她的身邊。俯身將她的頭扶起,輕輕給她擦去眼淚,然後沉重了說,對不起,讓你吃苦了,但以後就好了,以後,我再不讓你有半點傷心,也不讓你有半點委屈。
曹小慧擦幹眼淚看他一眼,卻一下更加傷心,而且這種傷感無法遏製。她再次撲到床上,哭得更加傷心。
都說喜極而泣,看來她壓抑得確實太久了,等待得也確實太久了。都是他的罪過,愛她而又不能給她,愛她而又不能離婚,讓她盼望了這麼久,傷心了這麼久。但門亮的心裏更多的還是驚喜。想不到她竟然如此愛他,如此想和他在一起生活,如此渴望嫁給他,哪怕他已經是半殘廢。門亮禁不住一陣感動,鼻子也一陣發酸。他也想大哭一場。他動情地將她抱起,說,好事多磨,天意讓我們在一起,那就什麼力量也阻擋不住我們。
曹小慧搖了頭推開他,然後又用力滾到床上,繼續趴在那裏痛哭。
確實是讓她太傷心了,確實是讓她企盼得太久了,等待得太久了。真的是不容易。就讓她痛痛快快哭一場吧。女人愛撒嬌,愛使小性子,喜歡宣泄自己的感情,難得有這麼個宣泄的機會,就讓她盡情地宣泄吧。
門亮默默地站起,但突然一下也禁不住感情洶湧,也止不住淚流滿麵。這場愛情,真的是很艱難,真的是很感人,真的是一場馬拉鬆,真的是一場艱苦的惡仗。但終於走到了一起,終於衝破了萬千險阻。門亮擦把眼淚,轉身默默地坐在了床上。
屋子裏的花有君子蘭、蝴蝶蘭、鴻運當頭、水仙花,還有兩盆他叫不上名字。有幾盆花有點缺水,花葉都有點幹枯。澆水的水壺應該放在陽台,他想給花澆澆水,幹一些具體的事情,從今以後,這個家就是自己的了,再不能像以前那樣當大男子漢,什麼事情也不幹了。今後,必須要勤快節儉,把所有的家務活兒都承擔起來,把小家收拾得幹幹淨淨,把小日子過得和和美美,小慧一進門,就讓她感覺到舒舒服服,就讓她坐在飯桌前等待吃飯,就讓她小鳥依人笑聲不斷。總之,要讓她天天開心,天天幸福,天天如天仙般在屋子裏飄蕩,把虧欠她的一切,都找補回來,把世上所有的恩愛,都補償給她。
感覺澆水壺不是塑料,像雕花紫砂壺,而且上麵的蘭花描繪得也是那麼地精致鮮豔。突然一個問題湧上門亮的心頭:花當然是買來的,自己養不出這麼好的花。壺肯定也是買的,而且價格肯定不菲。她怎麼會突然有錢買這些東西?買奢侈無用的東西,不是曹小慧的性格,她也沒有這些閑錢。難道是別人送的?可她還沒當上副主任呢,別人送花也是以後的事情。門亮心裏一下有點不安。如果是人送她的,那麼這個人肯定是一個有錢的男人,說不定她沒有騙他,她確實有了一個新的男朋友。
再迅速掃視一遍屋子,門口的一雙男式拖鞋一下刺得他心疼。不行,得問問她。轉身往臥室走,發現曹小慧就站在臥室門口,正默默地看著他。
他一下有點不好意思。穩一穩表情,用很隨意的口氣問,怎麼買了這麼多花。
曹小慧眼裏又湧出了淚水,但她還是強忍了說,不是我買的,是別人買了送我的,因為他要娶我。
門亮的大腦嗡地一下,接著便是一陣劇烈的亂響,猶如整個地球在爆炸。等大腦清醒過來,他知道事情可能是千真萬確的了。但這麼快就要嫁人,而且已經發展到如此程度,難道她瘋了嗎?難道她的大腦也出了問題?細算算,她離婚也就一兩個月的時間。離婚一兩個月就再結婚,如果大腦沒出問題,那就是心理出了問題。也許她是在報複,故意用這樣的話來報複他。也許她是在考驗他,考驗他到底愛不愛她,到底有多麼地愛她。但不管怎樣,這個家裏確實存在一個男人。門亮還是眼睛血紅了說,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人是誰。但不管是誰,你馬上告訴他,讓他再別打擾你,讓他滾得遠一點,這兒,有我就夠了。
曹小慧忍住眼淚低了頭半天,說,我已經答應他了,我們很快就要結婚。
結婚這個詞原以為是美好的,但今天卻像刀子,也像破碎的玻璃,一下刺得門亮渾身漏氣。他有太多的話要問,也有太多的道理給她講,但他隻是本能地喊出一聲為什麼。見曹小慧又忍不住眼淚跑回了臥室,門亮也大步跟了進來,此時憤怒已經占據了他的大腦,他的大腦同時也一片混亂,他隻能大聲喊了問為什麼。曹小慧抬起頭悲傷了說,他人很不錯,我沒辦法拒絕他。
一切都是真的,感覺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但這麼快就嫁別人,而且事先一點跡象也沒有,既沒和他商量,也沒和他告別,這是為什麼。難道兩人一年多來真的是普通朋友?難道那次車禍後兩人沒睡在一個床上?難道那一晚的恩愛,也是隨便的小事,也是隨便可以忘記的平常事?門亮氣急敗壞地喊,你為什麼要嫁別人!告訴我,為什麼這麼快就要把自己賣給別人!
曹小慧坐直了身子看著他。門亮的表情讓她有點害怕。門亮不僅眼睛都變成了紅色,胸膛也起伏得像波浪,好像裏麵的內髒,隨時可以突然噴出。曹小慧再一次哭出了聲。她哭了說,你讓我怎麼辦,你不娶我,我也不是尼姑,我總不能一輩子不嫁人。你也說過,如果有好人就讓我快嫁,還說嫁個好人你也放心了。我知道這是你的真心話,我嫁了,你也再沒負擔了,你也不用再操心了,可你現在又這樣,難道你想讓我一直隻做你的情人,一直隻為你痛苦地活著,你不認為這樣太自私嗎。
每一句話,都重重地砸在門亮的心上,讓他的心一下一下緊縮,將他的憤怒也一點一點地擠出。這樣看來,他確實是太自私了。自己是說過,要她嫁一個好人。其實他確實是這樣想的,她嫁一個好人,他內心的愧疚也解脫了。她幸福,他也會為她高興。可這畢竟是當時的心情,可現在的情況變了,現在,他已經可以娶她。門亮痛苦地在地上轉幾步,然後站在曹小慧麵前,盡量平靜了語氣說,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了,現在我們可以了。當然,現在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過錯,還可以挽回。門亮扶她坐在沙發上,說,沒關係,你現在就告訴他不結婚了,你原來就有男朋友,你和他說的一切,全部取消作廢。
曹小慧呆呆地看他一陣,說,你為什麼要突然離婚。
為什麼,一句話也難說清為什麼。其實為什麼又很簡單,他長期把心思放在別的女人身上,再好的老婆,也無法忍受。門亮說,是她看出我的心已經在你的身上,是她覺得我已經無法挽回,也無法救藥,是她同意要離婚。
曹小慧默默地低下了頭。半天,自言自語了說,是我害了你。
不知她的自言自語是什麼意思,也不知她是怎麼想的。門亮見她不再說話,便問她那人是幹什麼的,情況到底怎樣,究竟真的愛不愛他。曹小慧沉默一陣,說,好像我給你說過,他是個外科大夫,算一個權威專家,前年死了老婆,人很不錯,對我很好,也很有錢。
門亮再一次眼睛紅了,他拚命控製住衝動,說,看來,你對他很滿意?
曹小慧說,我也想挑他的毛病,我也想拒絕他,卻挑不出毛病,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不愛一個人,這個人處處都有毛病,可見她是真的愛那人了。憤怒和嫉妒燒得門亮想哭,也一下覺得曹小慧是那樣陌生。他一直覺得她絕對不是那種人,不是那種離不開男人的人,也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更不是那種耐不得寂寞水性楊花的人。可眼前的一切,確實讓他失望,也讓他痛心。門亮幾乎絕望了喊,難道你真的認為他比我好嗎?他真的像你說的那麼優秀嗎?我現在向你求婚,你也不再考慮了嗎?
曹小慧一時不知該怎麼說。但她清楚,她和門亮已經不再可能,她和劉進禮也不會分開。但把這一切告訴門亮,門亮肯定無法接受,弄不好肯定要出問題。但不說清楚,和門亮的事又怎麼能了結。和門亮不了結,她就隻能腳踩兩隻船。這無疑是危險的遊戲,不僅會害門亮,也會害劉進禮,她就會成一個沒主意害好人的女人。曹小慧狠狠心堅定了說,我已經答應和他結婚了,而且我們已經住在了一起,我不能出爾反爾隨意害人。還是請你原諒,你不是說過要我快點嫁一個好人嗎,我嫁了,你卻又不高興。
這是什麼話,這是什麼事情!怎麼能說嫁就隨便嫁,也不告訴他一聲,而且是急急忙忙地嫁,匆匆忙忙住在了一起。也許她真的是愛錢,為錢和他好在了一起,也為錢要嫁一個所謂的權威大款。現在他沒錢了,而且成了一個半殘廢,她當然就要變心,從而去尋找另一個大款。一股憤怒和厭惡不由得湧上心頭,罷罷罷,算我瞎了眼,也幸好沒和妻子離婚。也好,這回總算兩清了,這回總算沒有牽掛了。門亮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他完全忘記了風度,也忘記了一切,他罵一句粗話,然後惱羞成怒大步出了門。
回到自家空蕩蕩的屋子,門亮算算,妻子離家已經一周。在屋子裏走一圈,感覺不到一點生機,仿佛整個屋子裏沒有一個活物。他覺得應該去嶽母家把妻子找回來,但這樣的念頭讓他想哭。他還是無法想通,曹小慧怎麼突然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變得冷酷無情,變得連他都無法理解。難道她真的忘記了過去的一切?忘記了他對她付出的一腔心血?
大概是前天,曹小慧還給他用電子郵件發來一篇論文,說她對當前的經濟又有一些新的看法,讓他提點意見修改修改。他看了感覺有新觀點,而且確實有一定的意義,但說服力還不夠,數據也有點欠缺。在電腦上修改文章他有點不習慣,他把文章打印了出來,準備花點時間查找一些資料,補充一些數據,也在文字上做一些修改。如果是她打定主意要和那個大夫結婚,為什麼還要給他寄來文章,難道她想和大夫結婚後,仍然和他舊情不斷?
文章就放在書桌上,需要修改的地方他已經用紅筆做了勾畫。現在,這些文字都變得那麼混亂,每個字都像亂爬的蒼蠅,爬得他心裏難受,爬得他心裏痛苦。
那個男人是個什麼樣子?但他可以肯定,那個男人肯定沒她說的那麼好。醫學和別的科學不同,醫生靠的是實踐經驗,要想成為權威,活不到五十六十不大可能。如果那個男人真的是個學術權威,那麼肯定已經五十大幾。嫁一個年紀相當的也罷了,嫁這麼一個糟老頭子,無異於把自己當成了丫環,無異於自己糟蹋自己。
曹小慧為什麼要這樣?肯定決不僅僅是為錢,曹小慧不是這樣的人,這一點他了解透了,她絕不會愛錢而不考慮今後的生活,絕不會和一個沒感情的人生活在一起。不為錢,卻要嫁一個沒感情的老頭子,那麼唯一可信的原因,那就是早點把自己嫁出去,再不連累他,讓他和老婆和好,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門亮一下淚流滿麵哽咽失聲。記得他被劫匪打傷頭後,她就哭了說再不連累他,他當時並沒在意。沒想到她用糟蹋自己的方式來不連累他。這哪裏是不連累,分明是在割他的心,分明是在懲罰他,讓他一輩子內疚,一輩子痛苦,一輩子不得贖救。
不行,無論如何也要阻止她。好在她還沒和那個人結婚,沒結婚一切就都不算數,沒結婚刹車還來得及。門亮急忙拿起電話,撥通曹小慧的手機。聽到曹小慧應一聲,門亮便說,我還是不能讓你隨便嫁人,你告訴我,那個男人多大了。
曹小慧說,四十九歲。
鬼才相信。門亮說,如果真是四十九歲,他就不是學術權威;如果真是學術權威,他就不是四十九歲。這是小孩子也明白的一個道理,你怎麼就輕易地被他欺騙了。